好在晏琳琅此刻的思绪还混沌着。
她起身摁着额角半晌,想到什么,低呼一声:“殷无渡!”
黑衣少年正乖巧地坐在她的身边,发间簪着那支她送出的墨玉剑簪,微微一笑:“我在的,晚晚。”
晏琳琅轻轻松了口气,随即拧眉道:“阴灵剑真的拔出来了?到底怎么回事?”
殷无渡依旧是那副乖巧无害的样子,轻声道:“对不起,开个小玩笑,吓到晚晚了。”
玩笑?
晏琳琅摁着额角的指尖一顿,殷无渡从不会用她的身体开玩笑。
她凝望着食指上那抹痊愈大半的红痕,目光渐渐沉静下来。
晏琳琅侧首看着殷无渡,片刻,抬指在他眉心一点——
噗嗤一声,方才还乖乖坐着的大活人已变成一张薄薄的黑色小纸人,飘飘荡荡落在她微颤的掌心。
一同落下的,还有那支墨玉簪子。
自从她请人将断剑改造成簪子后,殷无渡便日日戴着它,连睡觉也极少取下。
而现在,它却和一片薄薄的小纸人躺在一起。
晏琳琅心脏一紧,没由来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自家徒儿情咒不发作的时候精明无比,柳云螭尚未想好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借口,决定先将龙鳞藏起来,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为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半天找不到你的人影。在古战场里睡觉,怎么想的……”
“殷无渡呢?”
晏琳琅抬眸,眼神清明澄澈,“师父,他在哪里?”
柳云螭一噎。
她就知道,小徒儿不好糊弄的。
都怪那小子,舍不得下重手!事情办到一半她就醒来了,可不尴尬?
“师父,您知道徒儿最不喜被人骗。”
晏琳琅握紧手中的簪子,清醒道,“您告诉我,殷无渡与您合作了什么?”
柳云螭张了张红唇,性子直爽的她实在不擅长圆谎。
半晌,柳云螭终是扶额喟叹一声:“他让我今日来此接应,若你想要成神,他就将灭神箭取出助你成神;若你只想做一个逍遥自在的仙都之主,他便让我以龙鳞封印你这段时间的记忆,让你忘记一切的不愉快。”
晏琳琅眼睫一颤,轻声问:“他去取灭神箭……灭神箭在哪里?”
柳云螭不说话。
轰然一声巨响,地面颤动,阴灵剑拔-出后的裂缝中,熟悉的白焰正在熊熊蔓延。
她的呼吸仿佛被什么东西攫取住,有一瞬的窒息之感。
恍惚间,往事历历在目。
为什么明明寿数无尽的少年神明会迫不及待地让她变强,为什么那晚让她说喜欢他、却又怕听到她喜欢他,为什么会将自己的神明分-身一一罗列出供她挑选……
原来,他一直在同她告别。
他所说的“飞升”,恐怕根本不是常规意义上的飞升。
没有丝毫迟疑,晏琳琅飞身跃下连接鬼蜮的裂缝,朝着火海深处不断下坠——
她说过,她最不喜被人骗!
哪怕殷无渡深处无间地狱,她也要将他揪出来问个清楚!
“晏晚晚!”
柳云螭气得柳眉倒竖,下意识要飞身跟上,却被东海之主先一步拉住。
“老东西,放开我!”柳云螭低喝。
苍羽将她抱在怀中道:“阿云,冷静点!太阴真火克你,下去只是送死。”
仿佛印证他的话,地底火舌蹿出,裂缝正在逐渐合拢。
这意味着玄溟神主已经顺利解开封印,八百年前的神罚留下的裂痕,正在被他一步步摧毁抹平。
……
晏琳琅一直下到了鬼蜮尸山的最底层。
一路上,偶尔可见一只阴煞尖啸着逃出,转瞬就被烈焰舐做灰烬。
烧塌的、带着白色火焰的石块不断坠落,如一场轰轰烈烈的星陨,残忍而美丽。
她循着气息,在那摇摇欲坠的可怖尸山溶洞中,见到了半跪在阵法中心的、浑身染血的殷无渡。
他的头顶,一支以心头血凝成的、金色的神箭已然成型,箭尖悬在半空,发出慑人的寒光。
“殷无渡!起来!”
听到少女的清喝,殷无渡浑身一僵。
而后他如同年久失修的机括般,极慢、极慢地转过身形,黑色瞳仁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如天神降世的少女,眼尾渗出的鲜血悬浮在空中,颤动得厉害。
“晚晚……”
殷无渡干涩的唤了声,失焦的双目骤然变得凌厉起来。
他伸手攥住飞扑入阵的晏琳琅,厉声喝道,“你不是应该在柳云螭那里吗?来这里干什么!让你不要找我、不要找我,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为什么……为什么要看到我这副丑陋的样子!”
“殷无渡!该生气的是我才对吧!”
晏琳琅望着他腕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望着这满地燃烧的神明血,心中的情绪几乎快要撑破四件神器的压制,“好啊,好得很,你用我的血来伤害你自己。连你也骗我,连你也利用我!”
她极少动怒,即便生气也不会面目狰狞,只是眼尾泛红,衬得那双碎光明灭的眼睛格外清冷。
殷无渡身上的戾气骤然收敛,呈现出一种无措的茫然之态。
他溢血的薄唇轻启,下意识放轻声音,低头哄道:“不要生气了,晚晚。”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晚晚,看见你脚下的阵法了吗。”
殷无渡垂下双目:“这底下埋着曦朝三十万亡魂,他们什么也没做错,只是追随了一个不自量力的、昏庸无道的暴君,试图为自己争取一点活着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