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琳琅喜欢这里的灯海,明亮炙热,像是坠落人境的星河。
这“星光”是暖的,连带着清冷了数千年的神明心也跟着暖和起来。
摊主是个憨厚的青年,见她站在摊位前细细观摩了许久,又生得天仙似的貌美,便摘了一只螃蟹灯递给她,红着脸结巴道:“小娘子,这、这个送、送你啦!”
晏琳琅抬指碰了碰螃蟹的大螯,竹骨的关节处居然还会动,就跟活的一般。
晏琳琅道了谢,提着灯继续朝前走,看到了一家贩卖钗环首饰的铺子,当即走不动道了。
照夜神女对一切亮晶晶的物件毫无抵抗,包括这些珠宝首饰。
她将螃蟹灯轻置于一旁,在店主的极力吹嘘下戴上一对叮当作响的金玉镯子,又拿起那支红石榴宝石攒成的珠钗迎光瞧了瞧,眸色都亮了三分,再就是绿翡翠的指环、璎珞项圈、珍珠步摇……
直至她双髻上都插满了华丽的钗饰,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最后一对绿玉珠花。
若旁人打扮得这般珠光宝气,难免过于艳俗,可堆砌在她的发间,却如神妃仙子,越发衬得她明艳不似凡间之物。
店主看得几欲呆滞,半晌才反应过来,啪啪啪拨了半天的算盘,才笑道:“一共七百三十一两七钱三分,看在您是新客的份上抹个零,付七百三十两即可。您核对一下?”
人境的珠宝不能靠捡,是要付钱的。
晏琳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回道:“我没有钱。”
神情自然,语气认真,没有半点局促尴尬之意。
饶是人精般的店主也不知说什么好了,愣了一息,才讪笑道:“哪有娘子自己付钱的道理?自然是要家中郎君来……”
“我也没有郎君。”
说话间,晏琳琅已开始摘发间的钗饰。
每取一样,她眼底的光便黯淡一分,看得店主都有些于心不忍。
起风了。
一阵平地阴风吹得门扇哐当作响,满街游人皆举袖四避,惊呼一片。
晏琳琅抬掌按住险些吹灭的螃蟹灯,凝目望去,原是两名玄门修士在空中斗法,殃及此街百姓。
一名青衣道人背着酒葫芦,随手朝街上一指,将一名举着袖子避风的男子变成一只眼突肚大的蟾蜍,大笑道:“我这幻形术,你可有解法?”
人群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众人争相四散逃离。
另一名黑衣老者立于檐上,随手朝另一名受到惊吓的少女一点,少女立刻满脸生疮流脓,捂着脸痛苦倒地翻滚。
“我这内毒之功,贤弟又岂能破解?”
“那就以一炷香时间为限,不能解对方术法者为败,要跪下来给对方叩三个响头。”
“哈哈哈哈哈哈,正有此意!”
两名玄门修士竟然旁若无人地以凡人做赌,你来我往地解法斗法,直将那变成蟾蜍的男子和毁容生疮的女子折腾得惨叫连连。
珠宝铺子的店家早已躲在柜台后去了,望着街上明灭不定的法术符光直叹气,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晏琳琅眉心微拢,不动声色地于袖中翻转手腕,弹指一挥。
神力发散而出,轻而易举化解男子的幻形术和女子的丹毒。
两人摸了摸脸又摸了摸身上,确认恢复如常了,这才连滚带爬地逃离是非之地。
斗法斗到兴头上两名仙师不乐意了,于空中怒吼:“何方道友破我功法?何不现身一见!”
见无人应答,青衣道人施法唤醒了街上的一对守门石狮。
石狮身形迅速膨胀至丈许高,口吐浊气,一路上横冲直撞,直将屋檐和坊墙撞得七零八落,挨家挨户扒着门框搜查方才的出手之人。
石狮摧毁了好几家商铺,哗啦啦散落的木块瓦砾砸中了不少惊慌奔跑的行人,眼瞅着它锋利的爪子就要踏上一个跌倒的少年,晏琳琅毫不迟疑地出了手——
这次,她再无半点保留。
掌心下的神力缓缓推出,咆哮的石狮瞬间化作烟雾散去,连带着空中操控术法的两名仙师亦是被当胸击中,倒飞出几十里地远。
这一掌化去了他们全部的修为与功力,使其再不能为祸四方。
晏琳琅翻掌,掌心朝上轻轻一托,那些毁坏的木块瓦砾便如时光倒流般自动归位,恢复如初。
满街残落的纸灯亦缓缓上升,朝各自的摊位飞去。
李扶光就站在街对面,隔着摇曳的灯海静静地看她。
晏琳琅刚消耗了神力,眼前一阵眩晕,没来得及看清少年暴君那深暗的眼波中到底藏着什么情绪。
李扶光穿过悬浮上升的纸灯,朝晏琳琅走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晏琳琅方才念念不舍摘下的那些华美钗饰,一一插回了她的发间。
“还想要什么?”
少年暴君将最后一只金臂钏推入晏琳琅凝脂般的腕上,声音听不出情绪。
晏琳琅疑惑地看向他半垂的眼睫,摇首时满头的钗饰随之闪出耀目的光泽:“没有了。”
“回头送几箱珠宝首饰去宁芜殿,你自己挑。”
暴君自顾自拿了主意,颇有几分色* 令智昏的昏聩。
……
变故就发生在从收拾铺子出来的一瞬。
无数燃烧的流箭从四面八方朝晏琳琅聚拢,上面附着的术法使得它们如流星疾速,根本不给人以反应的机会,似乎要将她连同整条街的百姓——最好是连同暴君一起,灭杀干净。
能使出这样庞大术法的,唯有玄门中人。
他们并不知晓照夜神女携灭神箭下界时遭遇意外,神识被禁锢在一具极其羸弱的少女病躯里,因晏琳琅屡屡动用术法化解危机,某些不知情的玄门修士便将她划成了暴君同党,欲除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