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琳琅方才动用了神力,身体正虚着,无法保证自己能在接住这一杀招的同时,还能护住周遭百姓不受伤害。
她正要动手,却闻身侧一声清澈的剑鸣。
李扶光目如寒星,眉间戾气翻涌,手中的扶光剑迸发出璀璨如日光的剑芒,剑气四荡,将飞来的流箭灭得干干净净。
待扶光剑再次飞回暴君的手中时,雪白的剑刃上已沾染了殷红的血迹。
晏琳琅早听说过,这把扶光剑只斩飞仙,不伤凡人。
扶光剑上的血,便是操控术法者的鲜血。
那是晏琳琅第一次见到李扶光真正的实力,从出鞘到回剑,前后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当之无愧的凡境人皇。
路边不少百姓认出了扶光剑,自然也认出了私服出行的大曦少帝。
他们俱是伏地跪拜,双肩颤抖,既敬又怕。
李扶光只是沉默着震去剑刃上的污血,收剑回鞘,而后冷着脸转身就走。
他的腿很长,步子迈得很快,晏琳琅下意识跟上,却听暴君低低道:“滚吧,你自由了。”
晏琳琅不解。
“滚,别再跟着孤。”暴君又重复了一遍。
晏琳琅能感觉到暴君的情绪起伏,如阴湿的暗流翻涌,冲散了方才在铺子里的一瞬难得安宁。
李扶光确实心情不佳。
他带晏琳琅出宫,本就是为了给藏在暗处的敌人树一个活靶子——
晏琳琅近来风头正盛,已经引起了玄门的注意。将她单独放出来便能很好地引走玄门的眼线,不会再有人留意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明知如此,可真当晏琳琅遇到危险时,他的心中还是涌出了一股难言的燥郁。
“街上的百姓没事,我也没事。”
少女略微急促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如清泉涤荡阴暗,“你在担心什么?”
李扶光仿佛被定住,忽的停下脚步,晏琳琅险些撞上他挺拔的后背。
过了许久,久到晏琳琅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站成一座雕塑时,少年冷戾的声音终于传来。
“孤刚登基那年,也曾想过要做明君,要做你们口中的好人。孤重用司天监以制衡国师,提拔朝中支持仙门不涉朝政的官吏……”
“直到那天晚上,风吹灭了殿中所有的烛火,孤自睡梦中惊醒,摸到了龙床边那一颗颗血淋淋的、尚且温热的头颅。”
“孤将它们捧至眼前,一个个摸索辨别:有孤的老师,孤的伴读,还有朝中那些支持孤改革的拥趸,他们的首级围着龙床摆了一圈,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着孤。”
“你不妨猜猜,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飞天遁地、悄无声息地取人首级,再将其打包送至监守严密的深宫?”
那年,他不过十二岁。
自那以后,他就“疯”了。
他不得不疯。
少年暴君回过头来,凛凛寒风中墨发飞舞,癫狂一笑:“你还不明白吗?他们杀不了孤,就会杀光孤身边的人。所以,滚。”
那是李扶光第一次向外人,提及这桩阴暗沉重的过往。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后宫
晏琳琅提灯站在光河之下, 与立于晦暗中的李扶光相望,光影将他们分割成明暗分明的两个世界。
她主动向前一步,于是螃蟹提灯的暖光便驱散了少年暴君脚下的三尺黑暗, 也镀亮了她那双不染尘埃的通透眼眸——
这双眼睛仿佛能洞悉世间所有虚伪真相的神秘, 偶尔却又表现出与她秾丽外貌不符的、稚子般的好奇与天真。
“你在担心这个?没人能杀死我, 也没人能决定我的去留。”
少女的声音清澈空灵, 仿若碎星碰撞出的呢喃,“我有必须要留下的理由。”
“什么理由?难不成是为了孤吗?”
李扶光漆黑的眼仁中像是藏着锐利的尖刺, 不无嘲讽地说。
“是。”
晏琳琅想了想, 杀死他体内的天命魔种, 应该算是“为了他”吧?
“是为陛下,更是为天下苍生。”
李扶光眸底的讥诮, 有一瞬的凝滞。
李扶光放任她旁若无人地上了他马车,放任她坐在自己身侧摆弄那些亮晶晶的首饰, 放任她累极而眠的脑袋随着摇晃的马车歪在了自己的肩上……
晏琳琅眼下有一点点苦恼。
自寒衣节那晚回宫以后, 李扶光召见她的次数便明显增多。
偶尔他自朝中归来, 连身上的戾气都还未褪干净, 便解了外袍、蹬了靴子往她的小榻上一躺, 闭上眼睛不动了。
他好像将宁芜殿当成了可供喘息的避风所,累了就来这里躺躺, 或是虚阖眼睛打量晏琳琅的动静, 像是一只卸下爪牙慵懒偷窥的大猫儿。
这本是好事。
李扶光越放松警惕,晏琳琅便越有机会进入他的灵府中找出天命魔种。坏就坏在他来得次数太勤, 晏琳琅根本抽不出空闲复原神力, 灭神箭迟迟无法凝形。
不能再等下去了。
某日夜间, 晏琳琅看着以一个入土为安的姿势平躺于她榻上的少年暴君,直言道:“我要另寻住处。陛下睡在这里, 我很不方便。”
李扶光大概误会了她的意思。
他掀开浓郁的眼睫看了坐在榻边拨弄炭盆的少女一眼,很平静地往榻里面挪了挪,让出一半位置来。
小榻原本就窄,李扶光肩阔腿长,即便让出一半位置,躺两个人还是过于勉强了。
少年很轻地皱眉啧了声,索性翻身侧躺,白皙瘦长的手掌拍了拍外边宽敞的空位,复又阖上眼皮:“现在方便了。”
“?”
晏琳琅歪头看了那空位半晌,而后反应过来,李扶光大概以为她是在抱怨软榻被占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