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朝,孤提议要给爱妃——也就是你,赏赐几箱珠宝,内帑没钱,户部也推脱空虚,税银都孝顺给了仙师……所以孤趁着发疯抄了几名官吏,搜刮出十来箱民脂民膏。”
李扶光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接触到晏琳琅疑惑的视线,厚颜无耻地点头承认,“不错,以往孤借口赏给美人的金银也都被送来了这里,成了豢养客卿的本钱。”
晏琳琅指尖倾斜,将掌中圆润饱满的珍珠一颗颗滑回箱箧中,清泠道:“百姓并不知你在为天下谋福祉,只会骂你昏庸好色。”
李扶光大笑起来。
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眉眼间俱是与往日狠戾截然不同的落拓不羁。
“你觉得,孤是那种在乎身后虚名的人?”
相反,他越是将矛头引向自己,后宫中的人才越安全;他越是高调乖张,玄门才越不会注意到破仙之计。
晏琳琅很快明白了他的用意。
她看着李扶光,看着后宫中这些各司其职、隐姓埋名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逐日的夸父,投火的飞蛾,亦或是试图撼动大椿的蚍蜉,敢以直面雷霆电光的蝼蚁……
晏琳琅好像有那么一点明白,神皇和柳云螭为何会如此盛誉凡人之力了。
她的视线久久落在李扶光俊美的侧颜上,脑中不由回想起方才若秋的回答。
“很难说。所有人都怕他‘暴君’的凶名,只有我们知道,皆因玄门干政、大曦沉疴已久,陛下才不得已将自己炼成了一剂猛药,以毒攻毒。他在腥风血雨里打滚,才换来我们能专注于手中之事,但其实,他也只是个少年人,比我还小两岁呢。”
若秋以笔杆抵着下颌,很认真地说,“希望将来真相大白,百姓能拭去陛下的污名,明白他的一片苦心。”
回忆收拢,晏琳琅生平第一次对天道的判断产生了疑虑:
这样的少年,真的会是天命魔种吗?
……
晏琳琅知道,大曦皇宫里还有第二只“天魔”。
她在后宫育种的土地里察觉到了一丝瘴气,回宁芜殿后便开始彻查此事。
指尖轻触墙砖,便可清晰地感应到整座皇宫的气息走势,从中找出残留的魔气痕迹并不难。
然出乎意料的是,这缕微弱的魔气并不在李扶光身上,而是直直地指向西南角的祥安宫——太后的寝宫。
太后梅氏是个仪态万千的尊贵美人,这种美丽已经超越了年龄的限制,甚至透出一种近乎诡艳的妖异。
见到晏琳琅出现在殿中,太后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仍如精美的提线木偶般端坐在案几后,缓缓提起红唇:“这么晚了,晏美人难道是来给哀家请安的?”
晏琳琅的视线落在她投射于座屏的鬼影上,视线一凝:“你不是太后。”
“你也不是真正的晏美人。既然都是鸠占鹊巢,谁也别戳穿谁。”
太后笑了起来,“神女不顺应天道,去诛杀我那魔种逆子,来我这里做什么?”
“本君此番下界是为除魔,既然遇见你,先除了你也是一样。”
说话间,纯澈的神力汹涌铺展,没有给太后反击的契机。
星辰之力将太后紧紧缚住,太后眼底划过一抹怨毒,冷笑道:“天道神女就是不一样,灭魔之威不减当年。我流亡人间近万年,好久没遇上这样纯净的神力了,真是令人怀念。”
哐当,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
前来奉茶的宫婢踉跄后退,骇然尖叫道:“来人啊!救驾!”
禁军执刃鱼贯而入,一同闻讯赶来的,还有恰巧路过的李扶光。
晏琳琅这具肉身容纳的神力有限,方才出其不意释放神力已经耗尽了大半的气血,并无多余精力应付擅闯的禁卫。
她扭过头,刚想吩咐李扶光撤下闲杂人等,便撞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而后猛然醒悟过来:
李扶光再厉害,如今也不过是个凡人,并没有开神明天眼,自然无法辨认出生母的身躯里已经换了芯子。
如同隔箱猜物,肉眼凡胎又如何能看出箱子里装的是原件,还是赝品呢?
况且这些年太后再如何冷落刁难,也始终是李扶光的生母,他又岂会冒着背上弑母罪名的风险,来帮助自己这个相识不过月余的、来历不明的女子?
“太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眼底的冷意化作惊惶,连声道:“此女擅闯祥安宫行刺,吾儿救我!”
晏琳琅沉静道:“她已被天魔附体,并非太后。”
“胡言乱语!吾乃大曦太后,受吾儿王气庇佑,何来邪魔附体?最大的邪魔,莫过于你。”
“太后”看向李扶光,哀戚的面容有一瞬的扭曲,“吾不惧死,但不可让邪魔逃脱!吾儿何不上前,斩杀此人!”
她语气凛然,连合围的禁卫都心生动容,纷纷将刀刃转向晏琳琅。
李扶光站在阴暗中,晏琳琅看不清他的神情。
唯闻一声清冽的嗓音传来,沉沉一唤:“扶光。”
扶光剑应声而出,一道如雪的剑光映彻眼眸。
下一刻,“太后”低头看向自己肩头刺入的扶光剑,美丽的面容有一瞬的裂痕。
“好,好……”
天魔自知暴露,当即来了个断尾求生,弃肉身而逃。
一团黑气自太后的身躯中飞出,凝成黑雾魔影,朝已然色变的禁卫俯冲而去。
晏琳琅悬腕翻指,施展神力护住那群晕厥的禁卫,李扶光则大步向前,接住了太后倾倒的身形。
黑雾趁机破窗而逃,消失在月色下。
晏琳琅检查了一下禁卫们的脉息,好在都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