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有空打量李扶光的神色,问道:“陛下如何知道,我说的才是真话?”
月华自破窗处洒入,在李扶光身上镀上一层寒霜。
他拥着梅夫人僵冷的身躯,* 眼睫几番颤动,才孤绝道:“扶光剑感应到异动,我只信自己的判断。”
自李扶光记事以来,梅夫人便只亲近兄长李暝,而对他冷眼相待,偶尔看向他的眼神,只余冰冷的漠然。
李扶光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够聪明,不够听话,明明父皇说过,母后是世间最美丽善良的女子,素日里对宫人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又怎会厌恶自己的亲生儿子?
父皇驾崩后,李扶光又安慰自己,母后或许是太伤心了,所以才会性情大变……
他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不敢深想。
哪怕维持着母子情分的假象也好,他不想连这点血脉亲情也化作泡影。
“母后……还有救吗?”
李扶光只问了这么一句。
他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所以才会问得这般平静,这般低哑。
若有完整的魂魄保留,晏琳琅或许能使其重入轮回,可如今梅夫人的魂魄已经被蛀空了,只余下冰冷的肉身。
晏琳琅耗尽神力,也只从梅夫人的眉心提取出一点破损的记忆。
“陛下要看吗?”她轻声问。
李扶光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只冰冷修长的手,握住了她掌心的那颗银白的记忆光球。
下一刻,白光闪现。
晏琳琅和李扶光一起跌入了梅夫人最后的记忆中。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星灯
白光渐渐褪去, 晏琳琅与李扶光已置身于一片织锦般绚烂的花苑中。
身后传来欢声笑语,二人回首一看,只见年轻的帝后正在弯腰逗一岁有余的李扶光走路, 宫人们亦跟在一旁拍手笑闹。
晏琳琅看着短胳膊短腿儿的小孩儿, 又看了看身边眸光复杂的少年“暴君”, 顿感新奇。
李扶光竟然还有这般可爱的时候呢?像个粉团子, 小小的,软软的。
“父、父皇……”
粉雕玉琢的小稚童伸出双手, 摇摇晃晃扑入皇帝怀中。
“哎!吾儿聪慧, 学什么都很快。”
皇帝呵呵笑着, 双手将幺儿举至半空,迎着融融春日道, “扶桑之光,日出东方。太子乃天命所归, 说不定将来真能扶危定倾, 完成孤无法完成之事。”
美丽端庄的皇后梅氏手摇拨浪鼓, 雪肤樱唇, 温柔地注视着父子俩:“陛下正春秋鼎盛, 现在立太子是否为时过早?”
皇帝道:“无妨,早晚是要立的。”
一墙之隔的高楼上, 六七岁大小的李暝戴着半截黄金面具, 踩着小马扎趴在阑干上,乌沉沉的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花苑中和谐的一家三口。
母子连心, 梅皇后显然也察觉到了长子的目光, 忙回身望去。
李暝却是跳下矮凳, 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阁楼。
“梓童,怎么了?”
皇帝见妻子怔神, 关切道。
“我好像看见暝儿了。”
梅皇后望向楼阁高耸的方向,触景伤怀,美目中渐渐泛起水光,“好久没见暝儿了,不知他过得怎么样,天冷有无添衣,吃的饭菜可还合口味?还有上个月为他做的春靴,不知长了还是短了……”
说到动容处,皇后已是喉间哽咽,螓首微垂,默默按了按潮湿的眼尾。
当年李暝刚满四岁,就被国师以“侍奉神灵,以保大曦国祚绵延”为由带走,收为亲传弟子。
明面上说是大皇子“为国修行”,实则不过是玄门与皇权博弈的结果,将他充当皇室的质子罢了。从此母子骨肉分离,近在咫尺,却始终难得相见。
“暝儿的起居皆有仙童照料,亦有内侍每日报平安,梓童勿要过于伤神。”
提及自己的长子,皇帝亦是心有无奈,只能强忍着不露悲,揽过妻子安抚道,“这两年多以来,梓童除去生产坐月子的那两个月,几乎每日都要来花苑中散步,风雨无阻,就是为了远远看上暝儿一眼。诸多无奈,难抵舐犊情深,暝儿定会理解的。”
下一刻,画面骤然迥异。
天色黯淡下来,夤夜如墨铺展,这次的记忆发生在皇后的寝殿。
灯火阑珊,万籁俱静,皇帝四更天便已前往勤政殿批阅奏折,而皇后尚在榻上安寝,枕边还放着两只即将完工的绣花香囊——
一只绣着寒梅雪月,是给长子李暝的花朝礼;一只绣着浮云日光,则是给小儿子李扶光备下的护身符。
一旁的小床边,嬷嬷正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熟睡的小太子。
正此时,烛火昏昏跳跃,一抹黑气自半开的窗扇中钻入,先是放倒了门口值夜的宫人侍卫,又弄晕了嬷嬷,而后张牙舞爪地朝小床上的李扶光冲去。
旁观记忆的晏琳琅心下微动:原来天魔最先的附身目标并非皇后,而是李扶光。
可李扶光命格特殊,有气运之身护体,妖魔恶煞定然无法近身。
果不其然,黑气还未触碰到李扶光,便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击飞,狠狠撞在一旁的博古架上。
瓷器碎裂的声响惊醒了梅皇后,她睁眼看见梁下盘旋的巨大魔影,瞳仁震颤,下意识惊坐而起,哆嗦着张嘴呼唤侍卫救驾。
可外边的禁卫皆被放倒,哪里还有人听得见她颤抖的哭喊?
惊惧间,梅皇后瞧见了站在殿门口的那道小小身影,不由睁大眼睛哑声道:“暝……”
还未来得及呼唤出声,不死心的魔气又再次朝李扶光冲去。
襁褓中的稚子被惊醒,本能地哭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