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川饮马行(99)
“喂!”殷薰喊他:“出来玩呀!你们鲁朴氏不是最喜欢下雨了吗!”
鋆也真挺想去玩,但还是:“算了,不像样子。”
殷薰鄙视他:“你就装吧。”左扭右拐地来到窗边,笑吟吟地盯着他看:“我是丹景的主君。”
“破产了。革职了。地儿我的。”
一个两个三四个莲蓬砸到他头上。
殷薰咬牙切齿地笑:“滚出来,待客!”
他忍俊不禁,起身笑道:“你的理由也挺冠冕堂皇啊。”
“你就这副德行!”殷薰笑,拉了他的手、提起朱衣,小心翼翼地走上白石隔。
“霍哟!”他佯装一滑。
“哎!”殷薰慌忙回身抓紧他。
他不由得发笑。
殷薰气笑不得,可也终究没舍得放开他的手,牵着他继续走,而后被他情不自禁地搂紧腰,稳稳当当、一步一步地,一来一回,一来一回,不知来来回回多少次,终于还是走到了白石隔的尽头。
他抱起不停笑的殷薰,坐上盛开的梧桐花枝。仰头笑道:“殷薰,这回,我就陪你玩到这了。”
知雪
石隐蜡蝉在深雪覆盖的石上叫。
琼妃的袖袂拂过两杯茶盏。一雪白,细勾以墨莲蓬与白芦苇。一雅绿,点染以绿芭蕉和红樱桃。清茶倾入,氤氲雪气。
琼妃温声问:“君上多年不见。这次回琼华,所见如何?”
空净淡水色的眸子眨了眨,仿佛从一场久远的深梦中醒来,缓缓道:
【昨天之前,我在盛稷,看过一场雪。
那时冬寒料峭,晌午便有些雪意,下午便霏霏落了小雪。待到日暮时分,我刚好穿过落雪萧林,到了一处渔村。
渔灯明点,我借宿于船家,观夜间落雪,好似万点旋转飘飞的星蝶,在千山之中,说不尽的寒冷与繁华。
我在船头时,船家也出来了,打着伞,撩了衣摆,在我身边坐下。这是一位相貌华丽璀璨的问采氏,不怎么说话,只递给我一个温热酣香的酒囊。我也沉寂,同他对饮。
并无酒菜,只是以这千山飞雪、万古寒涧、冰溜冷松下酒,倒也意趣盎然。
不一时,两人眉鬓皆白,倒真有几分钓翁意思。
后来两人都有些醉意,才有几句话说。
——你为什么来这里?
为这一刻。
——过客?
定居。
我想这个问采氏果然闲到无聊了,一年到头消磨在此人迹罕至的地方,只为了这一夜鹅毛大雪。你看人一旦长生,就不懂得时间的珍贵。
问采氏不再言语,起身去睡。
落雪的伞半倾盖于我头顶,我独自看了一夜的雪蝶。
第二天上午,水面冰封,船不成行。问采氏淡然然地在篷内煮茶,而后铺了纸笔作画,画得便是昨夜的大雪。
我坐观。
他用墨很淡,雪色凸显,画心寒凉。
一上午他未起,我未动,直到最后他在右侧浅浅题款,“冬寒夜雪”。再看,云烟氤氲里,隐约初春意。
这很不像这个问采氏的风格。
但是他并不说什么,我只知道他笔墨精微,功力极深。吃罢午饭,他便下船而步上冰滑山道。我想了想,决定也跟去看看,果然如我所料,其所去的地方,都是佳绝雪景。
比如,寒瀑冷泉,冰水之上,有雪色鹿母,舐犊情深。
比如,寒山雪林,积雪三寸,有冬雀叽喳,翻雪寻栗。
比如,万古苍松,雪华坠上,竟仍成花型,琼华繁美。
——真是只为那一刻么?
也为这一刻。
入夜,我们寻了山洞安歇,他对此山了如指掌,挖了甘薯来烤,融了雪水煮沸,倒也十分清新甘美。
第二天,又是重复作画、赏雪二事。
第三天,亦复如是。
我同他待了十五天,最后一天,他卷了这些天所作的画给我,道我该走了,这是盘缠,他得睡了。
我不太明白。
他叹了口气。这个问采氏有一种看我如同孩童的无奈的蔑视。
我审视他良久,看他是否是哪一个我的同族,流落在此。但是,我失望了。
他说,他最爱此山雪景,但是等待太枯燥,所以习惯连睡三季,只在初冬醒来活动。现在早春将至,他该春眠了。
至于那些雪景山水图,是看我身无银两,让我饿得受不了时,去卖了换钱用。
我沉默了。
我抬眸看向这个有良心的问采氏,询问恩人的名字。
问采氏说他叫无名。
......好罢,谢谢。
我叹了口气,离开了。
我抱着雪景山水图,走过风雪山径,走下山去。
山下深雪中,我撑着纯色淡蓝伞步步难行。前面一个女公子向我的方向努力行走,怀中抱着几个长长的画轴,抬袖挡着冲脸而来的雪霰,在漫天风雪中实在走得艰难。
我唤住她。
她抬眸,愣住了。
我把伞给她。
她却恩将仇报,要拉我作画。
我拒绝。
她笑了,说能给我提供客栈的食宿。
好罢,我妥协了。
在此撑伞立在风雪中,冷得很还要坚持气质时,我不得不发散下思绪,防止这具行客的身体真的冻昏过去。我的“人生”,不能有这么丢脸的时刻。
有天氏对美有一种奇怪的执着。
具体体现在他们将造物的能力应用于司命、山水郎职位的美感上。琼妃,不管你设置的规矩如何,有天氏并不允许最初不美丽的事物诞生于琼华。
然而事实上我在造云华时,并没有想很多,或许在不知不觉中对“美丽”有追求。但是我那时并非追求“美丽”,我只是在想怎么造的舒服,造的均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