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里是规则怪谈?(308)
我记得有一年生日,我去厨房帮忙顺便拿了两片西红柿偷吃,我的母亲没有避讳,蹲下来认真跟我说:“屏屏的情况恶化了。”
我呆立当场,手足无措。
她抹了摸我的脑门,眼睛有些发红,但还是轻声说:
“这件事我不打算隐瞒,但是然然,你答应我,以后我们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屏屏应该有一个和普通小孩儿一样的童年,不是变成容易碎掉的玻璃娃娃小心翼翼供起来。
我不希望她回忆起来的时候,感觉自己永远是跟其他小朋友不一样的。”
“我知道这很难,也很伤心。但我和爸爸、小添还有你,都去努力做到,好不好?”
那时候的记忆非常模糊,可能是因为年纪还小,我不确认那天我们后来又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年幼的自己当时到底有没有理解那番话的意思。
现在回顾,我想家里当时的决定是对的。
在后来屏屏的身体急遽衰竭,逐渐只能缠绵病榻,长久地被困在一个小房间里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人也逐渐缄默平静。
但在家里有什么琐碎小事的时候,屏屏还是会自然地问一句,要不要自己帮忙。
她仰着苍白的小脸,跟我这么说:“生病很痛,但是我不怨恨。”
“然然,能够做到没有可以怨恨的事情,我是个幸福的小孩。对不对?”
那时候我大概是嚎啕大哭,久久抱着我那瘦小的胞妹,心里生出无尽的羞愧和恨意。
为什么会是屏屏生病了呢?为什么要是她来承受这份痛苦。
我们一母同胞,据说我只是比屏屏早出生了几分钟。小时候我们那么像,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既然如此,我的健康、我的幼稚和生活中习以为常的喜悦、我所有能够拥有的未来……所有命运从屏屏那里剥夺走,对她格外吝啬严酷,却对我平淡放过的一切,到底凭什么?
我感到自己是一个窃贼,是从一场可怕的灾难里独自逃离的叛徒。
而屏屏只是乖乖地和我贴着脸,体温的传递中,她轻轻说:
“然然,我其实有过一个很可怕的想法。”
“我想过,如果健康是可以借走的,也许我根本没有那么懂事,我会毫不犹豫从你或任何人身上夺走。就算是爸爸妈妈,我也许还是会自私地先选择自己。”
“我是个坏孩子吗?”
我无法回答,只能崩溃大哭,用力摇头。
那一刻模糊的泪眼里,当时也才十一二岁的张添一站在房门口,沉默地看着我们。
我几乎要哭晕过去,求助问张添一,我该怎么回答。
半晌,我似乎听到他近乎凄凉但平静地说,不知道是在回答谁:
“活着从来不是过错。”
模糊的记忆此刻忽然清晰起来,我想起了“不能说谎”的源头。
一开始,家里坚持不说谎言的是张添一。
我和屏屏更多的是习惯于我们三个什么都要一致,在小孩子的懵懂天真中,似乎把亦步亦趋模仿哥哥当做了乐趣。
张添一无奈说我们两个是小黄鸭学走路,看见别人怎么样,就屁颠颠在后面跟着嘎嘎嘎。
我和屏屏则理直气壮,扮了个鬼脸,扭头就跟我父亲讨价还价要加零花钱,说我们以后要做诚实的好孩子,所以必须有大大的鼓励。
……可张添一为什么会在那个年纪就有这种坚持呢?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强制要求自己不能说谎,以至于深深影响了他的行为处事,直到今日都无法改变的?
只是因为大孩子的以身作则吗?
好像不是的。
我想了很久,脑海里终于唤醒了一段异常缥缈的记忆。
是因为张添一有一次做了错事。他倒掉了屏屏的药。
爸妈头一次大发雷霆,又是痛心又是失望,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时张添一的反应很奇怪,只是回答:
“不能吃。”
这显然不能成为理由。
那天有个浑身消毒水气味的医生,似乎是隔壁的邻居,也在家里,十分耐心地说:
“讳疾忌医是不可取的。你也是个大孩子了,怎么能拦着不让家里小朋友吃药呢?”
我躲在房间里,看着空药瓶就犯愁,快速动着脑子想怎么劝架让爸妈别生气。
大概是我太专心了,没有听到张添一解释了什么,但有个不算熟悉的声音就在客厅里拔高起来,怒斥道:
“不许说谎!”
我被吓了一跳,立刻跑出房间,叫道:“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我也说不清楚,着急之下怒瞪着那个医生,就看到他衣服口袋里还有个一模一样的小药瓶。
那个医生看着似乎很和善,但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好。
屏屏还在屋里睡觉,我和屏屏长得很像,小孩子又还没有发育,那医生认错了,把我当成了屏屏。伸手就过来摸我的脸,似乎很亲切笑道:
“就是你不吃药吗?”
这话问得很奇怪,明明他才批评了我哥倒药的事,又无端指责他说谎,现在怎么说得又好像是屏屏躲着药一样。
我平时捣蛋惯了,也见惯了有些看不惯我们家家风,非要阴阳怪气的亲戚。因此对其他事情还稀里糊涂,唯独对这种只是找个由头进行指责的话十分敏感,一下就感到了不讲理的恶意。
不对,他根本不是关心屏屏的病,他就是无论如何一定要找方法盯着屏屏吃药。
我的母亲也皱眉,感觉到异样,一下挡住他的手:
“别对小孩子动手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