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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着迷(10)+番外

“爸爸妈妈再见……”

那时的空气一样湿冷,她对着空荡荡的胡同,轻声自言自语。

人类无法回忆起自己生命早期的细节,心理学称其为童年失忆症。

但在两年前那个更不记事的年纪,与父母的最后一面,已然成了许织夏的不能忘。

许织夏再没见过父母,却死死抓住了妈妈那句话——要遇着心眼儿好的就跟人回家。

她想,如果她听话,妈妈就一定会回来接她……

又一束车灯光如洪水逆流进眼里,倏地把许织夏拖出了幻觉。

雨声里混进了两道粤语。

“纪董讲过,您今晚一定要同我回去别墅。”

“劳驾他滚远点发梦。”

先开口的声音是一位耐心的中年男性。

而后者是一个少年,他的声音低冽,不带情绪,只有港腔意兴索然的懒劲。

“小少爷,您就上车吧,纪董在英国每日都好挂念你的。”

少年不咸不淡地嘲弄:“怎么,他老人家又对现在的儿子不满意,想换另一个了?”

“纪董也是不得已,讲到底他都是你阿爸,父子坐下来慢慢谈,没什么说不开的……”

“好啊,钟遒叔。”

“那您——”

“让他来给我阿妈陪葬先。”

中年男人的欣喜变成一口凉气倒抽回去。

少年似笑非笑,语气没什么温度,却让人感觉周身的冷雨凝结成了冰锥:“不然我怎么知道,他不是在装好心呢。”

“这……”这大逆不道的话钟遒怎么敢接。

雨势变大,淹没了对话声。

僵持了几分钟,临时停靠路旁的那台当年最新代幻影无奈驶离,车灯散光,轿车淋在雨幕里一身亮黑,渐渐远去没入黑夜。

球鞋踏过潮湿路面,溅出的水声慢慢悠悠靠近,最后停止在许织夏的耳畔。

同时雨滴撞击伞面的声音变得清晰,噼里啪啦细碎跳跃,像双手轻快拍打着纸张。

许织夏感觉到左边站了个人。

“嗯。”过片刻那人淡淡出声。

似乎是刚刚那个少年。

他在和谁通电话,零星回了几声嗯,不知道是不是困了,听声音他没什么劲,对任何话题都感觉厌倦。

他的伞应该是握在左手,伞檐滚落的雨珠子全滴答在了许织夏头顶。

许织夏抱紧自己,不敢吭声。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语言,陌生的人,都让她感到害怕。

“明晚。”

许织夏呆懵了下,不确定有没有听错,他讲的好像是国语。

许织夏想再分辨,身旁却没了声,但是过了会儿,她头顶没有水珠再滴落下来了,檐雨也被遮住不少。

是雨停了吗?许织夏想要抬头去看,先听见少年重新开口。

“算我欠您人情。”电话里的人大概说他见外之类,他闻言鼻腔透出一声哂笑:“该还还。”

“亲兄弟不还分你我么。”

他拖着气息腔调慵懒,话里有着别有深意的嘲讽,随后便挂断,结束沟通。

金属手柄落地“啪嗒”一声,一个庞然大物罩住了许织夏。

许织夏懵懵抬起脸。

直长的伞柄横亘在她脚边,和宽阔的黑色伞面支成一个隐蔽空间,正好把小小的她遮在里面。

外面的雨并没有停。

越过伞沿,许织夏望见了少年懒洋洋走远的背影。

他体型颀长,身上的英式校服来自港区一所国际中学,墨绿外套被他脱下甩到肩上,右手揣在裤袋里。

经过一盏路灯,他的身影被短暂照亮两秒,他耳廓戴着黑银兽面耳骨夹,一头蓬松层次的黑发不算短,耳上部分在脑后随性半扎住,下半的狼尾发弯至颈下,一点都没有学生的样子。

走在朦胧雨夜里,身上强烈的疏离感盖过了他的孤寂。

少年消失在街的尽头,他的黑伞躺在地上,挨着许织夏。

许织夏想起了妈妈的话。

她不明白怎样才叫心眼好,但她记得,妈妈离开前,也是这样给她留了一把伞。

许织夏眨着湿漉的睫毛,鼻尖已经冻红,她伸出僵冷的小手,够到伞柄,小心抱起来。

大伞很沉,压住许织夏只有一米左右的小身子,许织夏走进雨中,被雨水砸得歪歪扭扭。

她朝着少年去的方向走,一直走,可是哪里都没有他的身影。

许织夏停在一栋大厦前,里面挥发出一股很奇怪的混合气味,类似臭鸡蛋腐败的霉味,甚至还有辛辣的体味,危险的异域感浓烈。

雨下得越大,四周越冷清,没有人她反而没那么怕,于是她进了大厦旁的地铁口,挨着自动扶梯背后的墙角蜷坐下来。

许织夏把自己藏在黑伞后面,饿着肚子昏睡过去。

这里比外面暖和,但湿着头发和裙子伏在地面避免不了着凉,期间许织夏不时冒出冷汗,很不踏实。

她听着雨声醒醒睡睡,后来雨声没了,再后来雨伞边缘微微涌进亮光,地铁站人流逐渐多起来,从冷清回到快节奏的喧嚣。

天亮了。

许织夏瑟缩在那里像是躲在了世界的背面,一整日了都没人发现她。这个小犄角太不起眼,哪怕有人经过,也只以为是谁在那儿晾了把伞。

她浑身忽冷忽烫,数不清是第几次在噩梦中惊醒,迷迷糊糊再睁眼,外面暗沉沉的。

天又黑了,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妹妹仔?”雨伞被试探地拨开,眼前出现一张陌生老婆婆的脸,她用粤语,语重心长地对许织夏说:“这里旧时是美军的红灯区,如今死鬼佬好多,都是拐子佬,不要一个人过来啊妹妹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