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拍卖师(23)
“如今夜美丽。”
“愿我的妻子……永远……如今夜美丽。”这句话我听过,言夏心里想。
它是个诅咒。
她心里仿佛有团火在烧,烧得周遭面目全非。她仿佛置身于古老的教堂,高高的穹顶上天使在飞,她认得那个俊美的青年是阿波罗,手持弓箭的丘比特。巴赫的咏叹调在耳边回荡。
她说“i do”。
他亲吻她玫瑰色的面颊,他说:“愿我的妻子永远如今日美丽。”
她说“人得往上走”。
“走到哪里去?”她那时候小,不懂。
她没有回答她。
她努力想要聚焦,但是怎么都做不到。她怎么都看不清楚那个男人的模样,就只能退而求其次,看向他身边的女伴,他的妻子。妻子接到她的目光,回报以甜蜜的微笑。言夏忽然发现她认识。
罗言珠。
原来是她。
“言小姐、言小姐!”耳麦里传来助理焦急的声音。
这个声音将她从深渊里拉回来。
言夏很清楚她需要两句场面话圆过去,比如夸罗言珠言女士美貌与智慧共存,或者祝贺这对夫妻年年有今日岁岁如今朝……她有的是话,她说不出来。也许是修为还不够——怎么都不够。
言夏牵动肌肉形成一个笑容,然后把它变成真的。
只要有足够大的愿力,所有假的都能变成真的,假笑可以变成真笑,假人可以变成真人……
言夏逼自己忘掉是谁说过这句话。她顺畅报出第18件拍品:“黄永玉画作……”
拍品不算多,但是由于晚会的性质,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
言夏退下来在休息室里,主办方不住道谢:这晚慈善拍卖拍出了一亿出头的好成绩,固然有明星、名流捧场的因素,拍卖师也功不可没。言夏只摆手道:“恐怕我要告辞了。”
“不参加晚宴么?”主办方很惊讶,很少有人愿意错过与明星、名流结交的机会,“很多人想认识言小姐呢。”
言夏指着嗓子哑声道:“心有余而力不足。”
主办方便表示了遗憾,又安慰几句,奉上礼物,一直送到门口。
言夏坐在安全楼梯上给周朗打电话,手机里空洞而绵长的回声,她希望手里有支烟,这时候。
“现在?”周朗吃惊道,“十点半了姐姐!”
言夏不与他调笑,只强调:“现在。”
周朗听出她语气不对,收起嬉笑,问:“地址?”
言夏给他报了地址。
周朗沉默了片刻,忽道:“言小姐,你这个人情可欠得大了。”
“周总需要,我随时递辞呈。”
她知道她是在孤注一掷。她忽然明白韩慎在白富美面前的疯狂——也许人人血液里都有疯狂因子,如今轮到她。
第 15 章
周朗没想到言夏有这么狠——但似乎也不该意外才对。他甚至起了好奇,到底什么事逼出了她的狠戾。
拍卖后的小型酒会,周朗刚出道也热衷过,效率不是太高。这几年就疏了。
拿杯鸡尾酒满场转了圈,该打听的都打听到了,什么都没有发生。拍卖很顺利——当然慈善拍卖就少有不顺利的。
但是“无事生非”似乎也不是她的风格。
周朗找了个角落观望。衣光鬓影,活色生香。不断有人走动,有人眉眼官司热闹,有人长袖善舞得漂亮。惬意是浮在酒面上淡金色的光晕,是唇齿之间红白艳色,是言语温存,黛眉清目,伶俐俏皮。
渐渐骚动起来。有人仰头,有人指指点点。
周朗往上看,是在阁楼。有窗。风吹着宽袍大袖猎猎作响。月光冷浸浸的。脚下踩着纸醉金迷的人间暖色。
白衣如雪,形如鬼魅。
肩胛动,长袖起——她在跳舞。
人们议论纷纷,不知道是主办方安排的余兴节目还是——各个城市都有的都市传说,总有那么一些地方,旧楼,老宅,古村,末班车。言之凿凿,一晃而过的影子,红衣女子,老太太,鬼打墙。
“……能看见吗?”他们互相使眼色,没有声音的口型。
有人展现男友力;有人躲在朋友身后探出头,从指缝里往外看;有人手快,已经拍下数张足以上热搜的照片;也有人看得细心,脚尖点地计算节拍,数息之后,他叫了出来:“十面埋伏!”
那是一首未必人人听过,但绝对人人都知道典故的名曲,楚河汉界,霸王别姬。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四个字脱口,场中的旋律就换了,歌舞升平中陡然硝烟四起,兵临城下。
简直像恐怖电影里的情节!
有人几乎要夺门而出,也有人只是意外:竟然是《十面埋伏》——她是在下战书吗?
给谁?
目光在阁楼和场中穿梭。失态的人极多,看不出哪个特别。
人们渐渐镇定下来。虽然仍有人瑟瑟发抖,有人背脊僵直,但是也有人开始欣赏舞蹈,窃窃私语“她谁啊”,有人质问主办方,主办方一头雾水:“不是我们!”、“没有安排!”、“我们这就——”
保安推开安全楼梯的门。
周朗仿佛能听见拾级而上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啪嗒。
莫名阴森。
她会被保安带下来吧,他想。她应该……她当然打不过保安。她该怎么解释?他忽然疑心她摆下这个阵仗只是想哗众取宠一搏成名——但即便是如此,他也想不出来她想博的是谁的眼球。
总不会是他。
阁楼上舞者依依转身,猛地一束强光,正正打在眉心。
周朗长到这把年岁,也是头次体验什么叫心跳到嗓子眼——他甚至不能够仔细去看那张他还算熟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