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拍卖师(56)
因站住,笑问:“周总怎么有空过来?”
周朗回她微信:“周末。”
言夏知道他胡扯:拍卖和展出很多都设在周末。
手机又响。
“我想见你。”
言夏想嘲他几句,想了想还是闭了嘴。说到底上次他救她一命;嘴仗她又打不过;而且这人极之不要脸,连“始乱终弃”这种词都能翻出来给她定罪;因此只含混客套道:“……晚安。”
她穿过酒店大堂往里走。
周朗跟上来,不敢逼太近,眼睁睁看着人进了电梯,便靠在电梯旁边给她发信:“我送张老过来,你不谢我?”
言夏心里想这马马虎虎也能算在你的工作范围之内,也不是我求你……到底记得不与这人歪缠,就只敷衍道:“谢谢你。”
“怎么谢?”
言夏:……“你别得寸进尺。”
回到房间,发现那人又发了信:“我明早飞机回去。”
两个人都想起去年九月,他劝她多睡会儿,她坚持送机。其实也不过一起多吃了顿早饭。
言夏回了三个字:“辛苦了。”
“我录了一段鼓乐。”周朗原想说“给你作起床闹钟”,又觉得她多半不会应,也就这么发了过去。
那边过了许久才回了两个字:晚安。
周朗照例开了她隔壁的房。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那段鼓乐;多半是没有;冲凉的时候都止不住沮丧。
回来忽然看到手机闪了一下,拿起来看,微信显示“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就仿佛楼上的房客掉下一只靴子。
周朗毫不怀疑,言夏不会给他一个痛快——他就是等到天明,也不会有第二只掉下来。
周朗很明白这是种不必要的执念:不必去猜她到底发了句什么话,又为什么撤回;甚至这个人都不必多想。
有句大俗话,天涯何处无芳草。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尽了就尽了;就好像他之于杨惠,言夏之于他;一段感情要开始,需要两个人同意,但是结束,一个人就能决定;如何忘掉一个人?找到下一个——找到更好的下一个。
他试过。
他失败了。
这个世界上根本无所谓好或者更好,只有放得下与放不下。他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重新开机。慢慢儿把对话记录往上翻。对话集中在9月郑家酒会之后,到12月拍卖那晚为止。戛然而止。
大多数都是语音。和大多数人一样,她并不乐于打字。录音和真实的嗓音听起来有微妙的区别。周朗想起一个论坛求助:一个失恋的程序员问,我和女朋友三年的对话记录够不够生成一个AI?
他想起那天在海边,她问他会在室利国呆多久。
“一周吧。”
“一周也挺久了。”她说。
如果一周足够,那么平安夜她怎么会开心成那个样子?
他往朋友圈里发了很多照片,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的照片;但是他总又疑心那些东西最终也没有被看到。
他加了很多打捞和考古人员的微信,有时候慢慢翻,能翻到一些她的消息。有时候是被作为背景拍进风景里,有时候是集体照,或者夹菜时候一只手;工作群偶尔能看到她说话。但是都很少。
她师兄说她不怎么参加集体活动。
“戒心很重。”他说。
周朗心里想,换个人经历这一切,戒心也轻不了。她说“怕……再被你和杨小姐反手一刀……”他意识到在她心里,他当日所为,是插了她一刀。这个“怕”字跟在怕沉船不在公海,找不到沉船,和找到了捞不上来之后,轻轻巧巧,她大约想含混过去。她说她想回国,想回家。
“我不想坐牢。”
她显而易见不喜欢杨惠,但是她只对他ptsd。说到底还是他伤她比较重。也许她确实信任过他。
周朗翻来覆去地想这些信与不信,到天亮才合眼。
登机前他发了条微信给言夏:“你原本打算怎么结束我们的关系?”——如果没有那场拍卖?
落地之后收到回复,非常诚恳:“你回国,我回不去,需要什么打算?”
到七月,沉船全部起出。天历和永嘉包机飞往K城。
有不合时宜的玩笑说,要飞机失事,国内文博界能塌掉半壁江山。有人回复,恐怕不止文博界。
杨惠和言夏接机。言夏不得不忍受和杨惠共坐一车——这时候她没想到还有更让她没法忍受的人在飞机上。
预展是一早就准备好的。众人虽然之前就收到过图录,真看到东西还是啧啧称奇。
有人笑道:“历来都是日本藏家手握我国国宝,国内痛心疾首。这批东西回国,让日本人知道了,能气剖腹几个。”
周朗笑道:“普品的话,拍卖一批也未尝不可。”
几个老狐貍你看我,我看你,笑而不语。有人拍了拍周朗的肩,语重心长:“小周啊,你还是太年轻。”
“咱们国内年年往奈良往正仓院送游客送钱,人家借展肯借个仿制品都是看在两国友好的份上……”
“国内文创发展得太慢了。”
言夏充当了半个解说。
在文案上下了大工夫,说起来跌宕起伏。郑磊当初如何从渔民手里买到瓷片,如何找人寄回国内咨询,如何大笔投入打捞却遭到亲族反对,英年早逝,如何吩咐妻儿保住股份,保住船队。
然后是一波三折的拍卖。
到她找到突破性的九曜纹瓷片一节,亲身经历,更绘声绘色。
来者终究以文博界为主,与她师承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时候听她娓娓道来,如何孤身万里,险象环生,而矢志不渝,多半又是骄傲又是怜惜,纷纷寻思回国是不是要找机会给她申请官方表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