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姆达尔计划[悬疑](159)
于是,她与诗人结婚。
宝琪短暂地将视线放在她身上,接着,又去看水面上缓慢升起的太阳。
这是第四天,日光如硫磺火,降临在城镇上空。
高塔的工人在接受那封群发的邮件之后,他们看着测试工人【安妲】的脸,看着她死亡的所有步骤,陷入恐慌之中。
同类的死亡所带来的视觉冲击首先击溃一部分底层工人的心理防线,他们没有办法想象自己为高塔劳作一辈子,到了六十岁,等待他们的不是死亡,而是进入屠宰场般的生产线,被肢解拆分,成为一块块即将被煮熟的肉。
他们会感到恐惧,接着,诞生痛苦与愤怒。
最先的,那批正值壮年的工人开始罢工。楼层主管镇压了一批,云端上的特工也解决了一批。这些都不能算是大规模的屠杀,因为财产仍有价值。
直到层楼团结起来,云端上的食物供给发生问题,酒水几乎停供的时候,温加尔满脸疲惫地走出来。
宝琪知道,他是被逼迫着按动那枚按钮。
那就是【杜鹃】
下层世界归于平静,它也从那跃动的电波中捕获这只狡猾的鸟儿。
“伴随温加尔操纵【杜鹃】,工人的一切情绪被删除重置。F-01,你觉得,他们算是人,还是‘资产’?”
“温加尔是被董事会逼迫着走出来的,他从不喝酒。”F-10说,“如果按照你的说法,他也应该是公司的资产。”
宝琪笑了一声,它反问道:“怎么不是呢?”
第100章 香樟
温加尔开始做梦, 自从他按下那枚按钮之后,梦境又一次降临他经过改造的大脑。他开始梦到很久之前的事情,在雄辩家道路和共和国广场。
这个地方应该是虚构的, 但是地名大概是没有出过错,它只是从地图上消失太久, 以至于没有人记得了。
所以, 它就是虚构的。
一个叫做“伽卜沃德”的英国男人坐在长椅上, 他盯着广场上飞跃而过的鸽子,看着他们停留在湿婆抬起的膝盖上。温加尔走过去, 惊异地发现男人头上的光亮并非失去毛发覆盖的头皮, 而是一截正在燃烧的烛火。
“这可不算是什么有趣的英国笑话。”他想。烛火如同游移的触手, 拖曳他的视线。温加尔动弹不得地站在原地,就听见那个男人问他:“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工作。”温加尔腼腆地笑了一下,“我原本在实验室给老板打工, 后来又想转行,就报了一个计算机平台。上了几个月培训班之后,他们就把我仍在一个小单位不管了。喏,我的单位就在你后面。”
他指的是街角那栋建成于世纪初罗马风格的大楼。楼体做了仿旧砖石设计,撞上去就会擦掉好大一块皮。有时候天气好,夕阳会给温加尔那个小小的工位镀上一层橘红色的物质,那些东西是滚烫的,令工位成为夏天谁也不愿意去的“破地方”。
不过, 温加尔会在午后把百叶窗拉下来, 用白色的“叶子”挡住一切外界的光和隔壁楼窥探的视线。他给自己买了一个台灯,期盼着能够赚足够多的钱。
这一会, 他还不到三十岁。
那个长椅上的男人陪他一起去看大楼,脖颈上烛火变成一个微缩的太阳。火光也穿透玻璃, 落在里面办公者的眼底。
楼里传来微小的骚动。
“不,你不在那里。”男人说,“这一天,你在地下室。你没有得到那份工作,或者说,公司抛弃你了,因为你不是一个白皮肤的男人或者自认为女人的同性恋。你只是一个可悲的‘传统主义’下的支持者和牺牲者。欧洲的传统主义抛弃你;东方的传统主义又被你抛弃。”
温加尔被戳穿之后才反应过来这究竟是哪一天。他没有感到恼怒,只是用近乎软弱地神情去看那栋楼。很快,楼里的烛火也摇曳片刻。
火光、烟雾、躁动的人群。
伏在实业资本上身上吸血的金融资本家一切基业伴随炮火落下化为泡影。
“这一天,我待在地下室里。我看见生命是如何在碰撞的局势中化为燃烧后的灰烬。”
“你加入火焰,将世界彻底点燃。”英国男人转过脸,火光中却浮现出对方第一任妻子的倒影。
“是你啊。”
温加尔将手探进火焰里,似乎是在抚摸妻子的脸。“对于你给我的支持,实在是万分感谢。”他说着,掐断烛火。
怎么说来着,人类社会里最原始的进食关系就是父子、夫妻。只不过嘛,儿子吃掉父亲却可以变成“俄狄浦斯王”,妻子吃掉丈夫却只是“美狄亚”;吃掉父亲的儿子会变成新的掌权者,吃掉丈夫的妻子却再也不会成为祭司。
温加尔的妻子是一位失败的美狄亚,在进食中,还是温加尔吃得更快一点。
他从学生变成工人——就像世界上大多数一样——又从工人变成资本家——这一点很少有人能做到。
他的实验室最开始是做威利的仿品,然后在战争白热化的阶段开始承接一部分威利集团的业务,最后,战争结束,他吃掉了威利的一部分。
他的胃口一向很好,食欲是精力旺盛的表现。
现在,他还想借工人造反的机会,从卡特拉尔身上啃下一块肉。
“你也怪可悲的。”男人说。接着,他变成养殖场的那个仿生人。
它叫什么来着?
【宝琪】
“你的【庄周】就像你一样,”宝琪说,“披着一层东方的皮,本质上却还是基督徒的那点东西。温加尔,你一辈子都在捡威利的残羹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