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僧衫(98)
遇归离体,露出可怖的鬼体。祂的鬼体千疮百孔,没有一块好皮,很是丑陋。
此刻祂笑容彻底凝结,甚至有些发愣,看向谢临风:“为、为什么?”
业火烧烂了遇归半边身体,那火仿佛带着千年、万年的仇恨,要将这个苟且偷生的烂神彻底焚尽!
遇归的皮肉开始脱落,血肉都被烤干,祂好像正站在万年前那场大火里,母亲的身影透过朦胧的火光,变得像一具扭曲的、寂寥的鬼影。
痛,痛,痛!
烫,烫,烫!
谢临风指尖微转,万物皆受祂操控。包括疫鬼。遇归无法自控地停止攻击,离火寸寸蔓延上他的身体,将祂的魂魄从夏逢春身体里彻底剥离了出来。
夏睿识不再顾着折腾萧官均,一把接住夏逢春。
夏逢春道:“哥哥……”
晏病睢忽然喊道:“夏公子。”
夏睿识回头。
晏病睢跪在地上很颓然,已经没有力气起身了:“请不要留在这里,蛋生被吊在外面。此处咒法混乱,蛋生修为不够,会化成灰烬……劳烦二位公子将它带走。”
夏逢春:“嗯。”
夏睿识焦灼说:“晏堂主,您……”
他欲言又止,看向谢临风,回神之时瞧见晏病睢摆摆头。晏病睢拍拍身侧的鹰鸱,嘱咐说:“辛苦了,烦请将夏家双子平安送回。”
鹰鸱低低叫了声,并不愿离开。
“你叫鹰鸱?”晏病睢摸它的脑袋,“嗯,霜灵子一直想和你结交。你能代替祂,帮我完成这最后一个心愿吗?”
他语气低柔,鹰鸱垂下脑袋,在他手心不舍地拱了两下,最后难过地挥翅离去。
遇归同时被三魂围绕,祂看着晏病睢,又看向谢临风。
终于明白过来。
骨骼烧断,肌肤溃烂,遇归泪流满面,祂对着如同爪牙一般的熊火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化鹤,你竟敢将整个人间变成你的魇境!”
“吱呀——”
万千翠竹折腰,业火吞吃掉竹林,土地成了火海,火蔓延进天水,却烧得更烈!
“祂之所以选择你来坐拥天下,是因为你才是个疯子!”
晏病睢有些心慌,他抓向谢临风:“祂在说什么?!”
谢临风长发飞舞,祂敛下赤瞳,露出些不悦:“你不要听祂讲。”
遇归道:“晏病睢!你还不明白吗!神祇的化身永不泯灭,姣子葬身在天水,为何尸骨无存,只留了副空冰棺?!那是因为这就是祂走的一步棋,整个天下都是假的,都是祂的魇境所化!看啊,你苦寻千年,却被他骗得团团转!”
晏病睢不放开,只问说:“祂说的真话吗?”
“傻子。”谢临风道,“自然是假的。”
“不然你以为你一个肉体凡胎,为什么能容纳十八万的冤魂?所谓的反噬不过让你难受一些,丢掉咒力,这算什么?!十八万鬼魂可以吞吃整个国度,为什么偏偏在你身上这么服帖?!你以为自己是太子,所以祂们便自然听你的?!真是天真!这些鬼魂早就想将你吃了,可是你仍旧活得好好的,那是因为十八万鬼魂不是养在你的体内,而是养在祂的魇境里,是养在祂的身上!”
“哈哈哈哈很好,化鹤!天下要让你这样的修罗来掌管,是我看错了你!”遇归道,“晏病睢!你好好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祂明明可以用神根和身体镇压,神魂俱灭,死得痛快,可这个蠢货为什么偏偏选择永不陨落,宁愿忍受千年濒死的痛苦也要强行打开魇境,受万鬼吞噬反咬,日日被折磨!那是因为祂的魇境能养鬼,哈哈哈哈,什么鬼都能养……”
“包括你这只鬼!”
“你死了一千年,还以为自己活着呢!你真是可怜,连知道是死是活的资格都没有。你说得对,祂不许你死,祂从来不许你死。”
谢临风没有反驳,祂道:“嗯,对不起。”
晏病睢抢说:“我原谅你。”
谢临风笑了,祂红瞳中燃烧着火,火中站着晏病睢的身影。祂定定瞧了会,似乎总觉得不够刻骨似的:“我做了很多错事……”
“我明白。”晏病睢剑也不要了,双手一齐攥着谢临风的手腕,“我都原谅你。”
谢临风说:“都原谅我吗?”
晏病睢没有说话。
谢临风道:“你真是傻子……”
祂胸口的那片衣裳烧起来,露出之下血淋淋的腐肉与伤痕,谢临风神色不虞,并不想让晏病睢瞧见这幅难看样,于是那些血肉模糊的痕迹逐渐褪去,变成烙印在胸前的枫花印记。
——祂连乔装的力量都没了。
谢临风抬手,笑叹道:“你好会哭,是我把你惯坏了吗?”
祂又笑,似乎除了笑,祂再也装不出别的表情。
晏病睢安静地看着祂,一言不发,只是执拗地、憎恨般地拉住祂的手。晏病睢保持警醒,不敢泄力,仿佛只要稍微松力,就会重蹈千年前的覆辙。
谢临风忽然叹了口气,祂抬手遮住双眼,似乎还有很多话要嘱咐,要交代。
祂对他不放心的太多了。
鲁莽,心软,易骗……化鹤活了好久好久,看透了这世间太多太多,祂做了小太子的老师,却忘记教他如何心疼自己。
想到这里,谢临风的心却更疼。
都说神祇无情,圣子漠世,姣子天生无泪。化鹤此生只流过三滴血泪,成了三滴冰冷血瞳石,成了人人觊觎的神器。
可那又怎样。
无论是化鹤还是谢临风,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给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