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龙加(36)
我爸有的那些病我都没有,而医生强调了两遍,这些都是高遗传病。
我问他我能不能输,一个护士又跑来,说血到了,医生说:“那你好好休息,还是用血库里的血更放心些。”
一个人心里有疙瘩的时候,怎么都睡不着,半夜,我醒来,看我爸治疗结束后的苍白面孔,确定了他各项体征平稳后,拽了一根他的头发,然后跟我的头发一起,送进了DNA检测中心。
一个星期后,我爸走了,死因是摔倒后没人扶而导致心脏停跳。
那个晚上我回家拿东西,出门的时候我叮嘱我妈,好好看。
这就是她的效率。
还是在我同样叮嘱了护工之后。
葬礼很简单,我作为长子,要披麻戴孝,捧着他的照片,往坟地里走,再看着那些土,一点一点把他埋上。
一切忙完,我收到了DNA检测中心的电话,不支持。
不支持亲子关系。
我把那张单子撕了,在我爸的床上躺了两个小时,外面传来摔打的声音,我撩开窗帘看,一头小牛跑了出来,牛主拿鞭子打也没用,小牛直直地要往马路上冲。
这时我妈抱着一盆菜走过来,牛主喊我妈:“虞阔他妈,过来帮帮忙,这牛不知道怎么了,我制不住它。”
我妈头也没回,“你制不住我就更制不住了。”
“你怎么制不住,我养第一头牛的时候就是你给制住了,你拿着细丝往牛角上绕,说绕断了牛角牛就能长得好。可我试了很多遍,绕不断啊。”
我妈没理他,把盆嘭地一下往地上一放,盆里的菜颠了出来,熟悉的人都知道我妈脾气犯了,也不想再自讨没趣,忙着拉牛去了。
我把窗帘放下,屋内黑了起来,我闻着我爸的味道,磕在床头的烟灰,裤子上没洗干净的油渍,还有被子上的病气儿。
很近,又那么陌生。
最终,我妈还是出去了,兴许是被吵得烦了,让牛主回家拿细丝的时候语气也不太好。牛主正愁没办法请她呢,此时连忙往家跑。
我又撩开窗帘,有个人从一旁的栅栏上拿下一截细丝,喊:“别去了,这儿有。”
一群人又凑到一起忙活着,我妈让两个人抓住牛蹄,两个人扶住牛身,等小牛被摁住的时候,她拿着细丝往牛角上一绕,又快又狠,小牛发出了震天的嚎叫。
我突然联想,万一这根细丝是绕在人的脖子上,一下就被绞断了。
晚上我妈被牛主叫过去吃饭了,绞断了牛角好像让她心头的某种压力释放了,她欣然答应,临走的时候让我自己弄点东西吃,我说好。
等她的身影消失后,我立马去翻她的身份证,最终在一个大花瓶下找到了。
原城市枫杨县里当镇莲花村九组-七号。
我把身份证放了回去,躺在我爸的床上,床不稳,我压得久了床尾的木板掉了,与此同时,我心里也有某个东西塌了。
我没等我妈,去城里找余老板,但他行踪不定,我找了一个星期都没看见他。路过家门口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他看向傅虞的眼神。
“孩子好啊。”
“孩子是希望。”
“有了孩子这个家就不会散。”
当年,那个保姆是不是就凭借着孩子让他甘愿放弃上诉的权利?
我头很疼,一夜未眠。
次日九点,窗口有些吵,我走过去一看,是一只鸽子,随后出现一张人脸,他冲我笑,问我买不买保险。
我说买。
又给他开了门,他进来的时候还拿着那张泛黄的单子,一遍一遍推销,我说都买。
交易结束后,他兴冲冲地带着鸽子走出去。
“等一下。”他回头问我怎么了,我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犹豫了两秒,从口袋拿出烟盒,“要不要来根烟。”
我俩靠在我家窗户下面抽烟,一口接一口,谁也不说话,一包烟抽完,我给他我的电话号码,“有事打。”
他摩挲着那张纸条,像珍藏那三十多年前的单子一样,动作轻,怕弄折了。
我改口:“没事也打。”
他穿得不算干净,头发还黏成两团,精神状态有些问题,也不知道他这么多年受到了多少排挤。而此刻,他拿着我给的电话单,一遍遍说好,笑得跟孩子似的。
那以后,我们经常接触,我从他那里买了一份又一份保单,有一晚他拉着我的手神秘地说:“你买保险的事千万别告诉别人,很危险的。”
“好。”
“你保证。”
“我保证。”
他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我给他留了家里的钥匙和一个房间,他心情好的时候来我这住两天,心情不好就带着鸽子四处飞,我们就这样不远不近地相处着。
没过多久,我大学同学给我打电话,第一句让我节哀,第二句说我发了。
“什么发了?”
“你妈不是给你爸买保险了,我同事经的手,所有险种全买了,虽然我刚才的话有点浑,但看见我同事整理后的赔偿款,我惊讶了,你以后可以坐吃等死了。欸,你多帮我宣传宣传,现在好多人觉得我们保险是骗人的,你不就是个受益的例子吗,下次记得找我,我的工号是......”
我把电话挂了,立即回了家,我妈从田里回来,身上朴素,脸上全是被风吹雨打后的皱纹,这么多年,她唯一花钱的爱好,就是不停地买小麦种,这样一个辛勤劳动的女人,任谁都看不出她卡里会有那么多钱。
我妈把锄头放下,去拿米斗,没问我为什么回来,我也没跟她打招呼,直接问:“你什么时候给我爸买的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