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士恋雪(27)
那无疑是个相当痛苦的过程。
使用呼吸法原本就是对身体机能的压榨,而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经不起太多折腾。
于是恋雪的每一次尝试都格外小心翼翼,这也导致她恢复的进度格外缓慢。
外面的冰雪已经逐渐消融了,有新叶在枯枝上抽芽,沉睡了一冬的鸟兽也重新开始变得躁动。
夹着暖意的风吹过幛子门,吹过被茂密的枝叶遮去日光的走廊,空气里便逸散开了一阵泥土的清香。
这一年的春日,似乎来得格外早。
而春日,总会让人忍不住地躁动。
哪怕恋雪很努力地劝诫自己不要急于求成以免适得其反,哪怕恋雪已经很努力地小心翼翼控制着每一次的尝试,可她的尝试,却终究还是带来了一点反噬。
某一个阴云密布的日子里,当猗窝座熟练地拉开那扇幛子门的时候,发现窝在寝具里的女人状况有些异常。
分明已经过了她会自然醒来的时刻,可她却仍在沉睡着,眉头紧蹙,身体几乎弓成了一团,额角也浸着大颗大颗的汗珠。
猗窝座忽然有些慌了手脚。
这样的场景他见过很多次,每一次都会引起一种近乎本能的惊惶。
那是他一直以来的恐惧,是他不敢去想的梦魇。
当她的病情突然恶化的时候,他总会这样。
他也顾不上手里的东西,三两步地凑到了少女的跟前,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回应他的,是如灼烧般的滚烫。
旧雪(八)
“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她活不过这个冬日?”
少年的声音带着急躁,隔着幛子门,传入房间里。
门外似乎有什么翻倒的声音,接着被一个沉稳的男声打断:
“狛治,不要为难这位先生,他也只是个为人诊治的医师。”
恋雪躺在寝具里,感觉头脑有些昏沉,身体也因高热而使不上半分力气。
她的意识大约并不完全清醒,但或许也没有关系了。
一直以来,她的身体便是如此孱弱,每次入冬,总会接连不断地反复发作。
这次发作得似乎尤其凶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甚。
所以或许医师说得也没有错,她或许真的熬不过这样冷的冬日了。
这样的日子终究会到尽头吗?
恋雪仰卧在一方小小的寝具里,抬着视线,看着那一方她看了十二年的天花板。
打从有记忆以来,绝大多数时间里,她就一直被困在这里,困在这一间六迭大的和室,困在这一室浓重的草药味当中,困在这一方寝具里。
她无法如寻常孩子一样行动,也无法去欣赏外面世界的风景。
看不见春花,看不见秋月,看不见夏日的花火和冬日的落雪。
她一直是如此活着的。
有时候她也有些分辨不清,以这样的姿态活着,是否有什么意义。
她无法想象任何关于“未来”的东西。
世界里只有一片混沌,那么路的尽头通往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当然知道父亲一直在努力地想办法为她寻找医师,为她买下昂贵的药物,为她延续着生命。
她当然也知道,哪怕是以这样的姿态,父亲也希望她能活下去。
她也曾想,既然是父亲的希望,那么哪怕生活只有迷茫和痛苦,她也愿意为了父亲活下去。
可她也曾经看到过父亲在转过身时露出的寂寞表情,也曾经听到过父亲刻意掩藏却怎么也藏不住的轻轻叹息。
她也曾从旁人的谈论当中听到过那些只言片语,她听说父亲为了给她买药,花空了家里的积蓄,她听说父亲与狛治先生得想尽办法地获取更多的收入,才能勉强维持着这样的生活继续下去。
他们想要她活下去,那大抵是真心的。
可她还是忍不住地想,或许只是因为她还活着,所以父亲才会希望她继续活下去。
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父亲的生活或许会反而变得轻松一些吧。
不必再为她的病情忧心,也不必再为给她买取价格高昂的药物而四处奔波。
那样或许也是好的。
总好过这样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日子。
身侧的幛子门被人拉开,迷迷糊糊间,仿佛有一道影子在靠近。
恋雪费力地转过头,却依然有些看不清那个身穿道服的少年的面孔。
但即使看不清,她也知道那是谁。
“狛治先生。”
她叫他,声音轻得像是扫过叶间的风。
“抱歉……抱歉,我总是这副样子。”
“我给您和父亲大人添麻烦了吧……”
“这算不得什么麻烦。”
少年的声音里仿佛还带着些许沉闷,大抵是因为方才与医师说话的火气并未完全压下去,可此刻在她面前,才强行放得和缓。
恋雪缓缓地垂下眼,任蔓延开的黑暗将自己包裹。
她感觉有些乏了,过分虚弱的身体连这种程度的对话都有些支撑不住。
可她还是开口:
“医师先生已经尽力了,您与父亲大人也已经尽力了。”
“若这样也无能为力的话,那么就这样,也没什么不行吧。”
“若我自此离去,您与父亲大人也不必再为我忧心,不必再如此时常烦忧,不必因为我这样的累赘而过得困苦。”
“那样所有人都能解脱了。”
空气很安静。
安静到恋雪甚至无法分辨自己的声音是否有传递出去。
世界与她之间仿佛隔着迷雾,让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模糊不清。
她似乎听到了谁的呼吸声,一点一点地变得急促,接着,她听到了少年像是终于按捺不住地拔高了音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