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士恋雪(28)
“你在说什么胡话?”
恋雪愕然张开眼睛,看向声音的来源。
少年的身体在剧烈地起伏着,似乎是在积蓄着无比浓烈的情绪。
他似乎是生气了,一双眼睛紧盯着她。
视线交错,少年的声音也陡然顿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却是透出了些许局促的生硬。
“抱歉,我……不是故意这样大声说话。”
“但是请恋雪小姐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庆藏师父也一定不想听到那样的话。”
“恋雪小姐一定可以好好活着,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可是以这样的姿态长命百岁又能如何呢?”
恋雪打断了少年的话。
她一向温和知礼,鲜少会做这样的事,可这一次,她却是在狛治将话说完之前打断了他。
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视线也一点点地变得模糊。
“只是这样地活着,一天和一百年又有什么分别呢。若是不能好起来,不过就是每一天都会给父亲大人和您增添忧愁罢了。”
她停顿了片刻,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才又呜咽着轻声说道:
“——可我不想您和父亲大人因我而烦忧。”
恋雪很少会哭。
为了让身边人安心,绝大多数时候,她的脸上总是带着和缓的笑容。
她总是乖巧地配合着一切治疗,她总是眼也不眨地喝下那些很苦的药汤,哪怕是在很难受的时候,她担心的也是会不会让别人觉得麻烦和痛苦。
可她到底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她没有经历过什么值得回忆的过去,更无法想象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哪怕她拼命拼命地想象,可凭借贫瘠的认知,能想出来的未来也不过是过去那种枯燥而无望的生活的单纯重复,那么她想,那些未来的来或不来,又有什么两样呢?
她知道不该这样想。
可她还是止不住地这样想。
“……请不要这样想,恋雪小姐,拜托,请不要……这样想。”
少年的声音明显是彻底乱了分寸。
面对哭泣的少女,他委实觉得无措。
他手忙搅乱地想要安抚,却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他急得面红耳赤,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
“可我无论如何都希望恋雪小姐能活下去。”
“无论是什么样的姿态,我都希望恋雪小姐能一直一直活下去。”
旧雪(九)
抽噎停了下来,恋雪顶着挂着泪渍的面孔看向那个少年。
少年的视线微微飘忽了一瞬,喉结轻滚,下一秒,他终又无比坚定地望向了她的方向。
“我不是医生,也无法保证恋雪小姐今后能好起来,但是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吧?”
“如果就此结束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些你没看到过的,春花也好,冬雪也好,夏日的萤火虫与花火也好,秋日的麦田与落叶也好,只要活着,便总有机会能看到的吧。”
“我想让恋雪小姐看到,我想……把一切都拿给恋雪小姐看。”
他说得急切,以至于身体也不自觉地前倾。
于是他清晰地看到,那双含着花瓣的眼睛一点点地张大,像是春日的湖水潋滟着波光。
她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样把他望着。
他便继续说了下去:
“总之我和师父都不会把恋雪小姐视为负担,相反,因为恋雪小姐好好地活着,我们才有这样的生活。”
“如果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留下恋雪小姐的话,那样的事情,对于谁来说都不会是解脱。那会是更深的痛苦,会一直持续下去,一直到生命的尽头。”
“因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恋雪小姐存在了。”
活下去。
想要活下去。
想要恋雪小姐活下去。
多虔诚的祈愿。
多美好的祈愿。
【我不会杀你。】
【我会让你活下去。】
他想让她活下去。
而她也会好好活下去。
因为活下去就会有希望。
有希望看到想看的风景,有希望实现想实现的愿望。
所以无论以什么样的姿态,都应该首先要活下去。
破碎的声音与画面在脑海里反复闪回,让原本就不清明的大脑变得愈发混沌。
她有些分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也分不清在说话的是谁。
她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是那个卧病在床的病弱少女,还是那个提剑想要复仇的剑士?
梦里梦外,仿佛都是真实,可那两种真实却又指向全然不同的方向。
恋雪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自己的神经,她想要挣扎,想要摆脱这样的禁锢,可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徒劳而已
她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额头。
她感觉有苦涩的汤汁润过喉咙。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无比沉重,她感觉每一寸呼吸都仿佛在切割着她的灵魂。
意识似乎是浸在一片密不透光的深海,随着水流起伏浮浮沉沉,直到某一刻,终于被一股力量拖出水面。
她迷茫地睁开眼睛,恍惚间,只看到一个少年人的轮廓跪坐在她的身边,一下一下地用湿冷的毛巾擦拭着她的额头。
那是……谁?
那动作带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却又难以掩饰背后藏着的急切。
似乎是,动作的主人在想要她快点好起来,却又担心动作太过粗鲁,让她受到伤害。
那是……狛……
恋雪闭了闭眼,重新睁开的时候,视野里的光点也又明亮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