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士恋雪(29)
视线终于得以一点一点地聚焦,她也终于看清了那个守在她身边的少年。
——或者说,那并不是什么少年。
在昏暗的光线下,少年模样的上弦鬼的青灰色面皮看起来依然狰狞可怖,与他手上的动作极不相称。
于是这样的画面,看着便也显得格外怪异起来。
“……猗窝座……”
她叫出了这个名字。
她想起自己是谁了。
她也认出眼前的是谁了。
连带着她现在的处境,还有她要做的事,所有的一切都随着梦境的退却而变得分外清晰。
恋雪敛起视线,不再去看那个身边的身影。
可即使不去看,那个画面却依然定格在了脑海,如在水中闪动的影子,一点点地与那场梦境当中的画面重迭。
她一直在寻找着什么。
她一直在寻找着谁。
那样的寻找比那个雪夜更遥远,或许远在她诞生在这个世界之前。
那是什么呢?
她曾经想要知道那个答案。
而现在,她想,或许这个答案也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不必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也不必去想那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她已经找到了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的答案。
她知道猗窝座为什么没有杀了她了。
“我还……活着啊。”
她说着,再次抬眼时,那双眼里已经没了方才一瞬的迷茫。
甚至连蒙在上面的水汽也淡了几分。
听到她的动静时,猗窝座的动作就在一瞬间僵了下来。
而当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手臂的肌肉甚至出现了一点不经意的颤抖。
隔了好久,他才如叹息般地又低低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
“我不会让你死。”
他不会让她死。
他不想让她死。
天知道当他看到她以那副脆弱到随时可能死去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有多慌乱。
在她睡去的时候,在她以那样安静的姿态存在的时候,她看起来与记忆当中的那个人尤其相似,相似到连他有时候也分不清摆在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而他无论如何也不想看着她再一次毫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是吗。”
她的声音响起,很轻,弱到近乎要被粗重的呼吸声掩盖下去,却又像是带着某种别样的笑意,如柔柔的羽毛扫过人心头。
她仰着头,有些费力,却仍执着地看向猗窝座。
“不想我死去……吗。”
她的确是笑着的,当她说话的声音消散的时候,笑意便盈了上来。
可她却显然撑不起这样的笑容,不消片刻,那笑意便破碎在了愈发沉重的呼吸当中。
她连着深吸了几口气,才重新缓过精神重新开口。
“说得好像,我的生死皆可以由你来掌控一样。”
即使如此,她仍是笑着的。
笑着,注视着眼前那张熟悉又扭曲的属于上弦鬼的面孔。
“对于你来说,杀我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可让变成这样的我活下去,大约并不容易吧。”
“你偏选了一条不容易的路呢。”
上弦鬼的身体出现了不自然的震动,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体肌肉的僵硬。
她的语气太平静,可听她这样说,他只觉得心里像有惊澜在翻腾。
“你也说你想活下去。”
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同样的语气,同样平静的叙述,仿佛这样就能让他不显得狼狈不堪。
于是她的笑意更浓了。
“是啊,我也想活着。”
“可我的生死也仿佛并不由我。”
“这世界上的大多事,似乎都不由我。”
她说着,缓缓地垂下眼睫,似乎只是虚虚一眨。
可当眼睛再抬起来的时候,却没有再看向猗窝座,而是看向他身后那道幛子门。
那视线仿佛透过了幛子门上的挡风纸,穿过檐廊和外面的一层屏障,直看向深深的庭院。
“外面已经是樱花开的时节了吧。”
沉絮(一)
话题忽然的转变让猗窝座有一瞬的愕然。
但他的思路还是不由得随着少女的问题飘向了她视线所及的庭院。
庭院的中间是一棵合抱粗的樱花树,那是当年便已经颇有年岁的古树,虽然经年没有人打理,加上周围的其他草木毫不客气地掠夺本被它独占的养分与阳光,致使它远不如当年繁茂,可在胡乱伸长的枝桠上,还是缀着星星点点粉白的花瓣。
这一年的樱花的确已经开了。
只是身为鬼的他已有许多年未曾注意过这样的变化。
他的时间太过漫长,以至于一年一年的季节更迭也与许多东西一样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毕竟那原本就是人类赋予它们的定义。
他原也不是善解风情的人。
事实上,在他还是人类的那些日子里,也并不都会留意什么风景。
至少在年幼漂泊无依的那些时候,他从未想过要去看春花的绚烂,第一次留意到那样的风景,还是在到了素流道场之后,听那个人提起时。
那时外面的天气是透着独属于春日的料峭的。
恋雪体弱,最受不得风寒,于是房间的幛子门总是关着,将一室火炉烘烤出的热气也都圈在里面。
那样的房间对于一般人来说未免有些闷热,对于火力旺盛的少年人来说更是如此,更不用说,跟美丽的少女单独处在那样狭小的房间里原本就让人局促,是而绝大多数的时间里,狛治总会陪侍在幛子门的外面。
隔着幛子门,他们看不到彼此的脸,却反而话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