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士恋雪(36)
男孩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伸出被血污和泥土沾得脏兮兮的小手,想要去抹眼泪,却将小脸也蹭花了。
“大哥哥是好人。”
猗窝座怔了怔。
“爹爹说过的,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了什么。”
“你一定很厉害,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帮爹爹,还跑来救我,但你帮了我,那么对于我来说,你就是很好很好的人。”
猗窝座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久到男孩的抽噎终于停下,久到那张脸上的血渍几乎已经全然干涸。
他终究也没说一句话,只是默然将男孩送回了家中。
得知这一晚上的经过的农人对他千恩万谢,他救下了他们的孩子,他也保住了一个姑且还算温馨的家庭。
“您是家里的恩人,我们当真无以为报,您有什么需要的,请尽管开口与我们说——”
得到了这样的允诺,猗窝座思索了许久,才终于缓缓开口:
“那么……”
“就帮我赶制一套祭典时的浴衣吧。”
沉絮(五)
猗窝座出门了。
熟悉的气息彻底在感知范围内消失的一瞬,恋雪便确认了这一点。
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暂时离开道场,去附近的村落寻找食粮。
算时日,近来这几日恰也是他快该出去的时候。
而这几天里,恋雪一直都在等待着这样一个时刻。
她躺在床榻上,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
但即使如此,她也无法完全将心底里那一份躁动完全压抑下去。
她被困在这里已经太久了,当幛子门被拉开的时候,她甚至能感受到迎面而来微蒸的濡热。
在不知不觉间,竟已是入夏的时节了。
她也终于得了一点点空隙。
身体恢复得姑且还算顺利,虽然战斗力尚未回到巅峰的水准,但至少自由行动已经不成问题。
猗窝座似乎还没有察觉她已经可以独立行走了,也正因如此,才会安心地将她如往常一样独自留在道场里。
恋雪很清楚,猗窝座并不希望她离开。如果被猗窝座意识到她有了独自离开的能力,谁也无法保证他不会采取什么激烈的手段——
即使他不做更过分的事,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堵上她离开的路,到那个时候,再想脱身就会变得困难。
现在实在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毫不犹豫地翻身起来,撑着身体拉开了幛子门。
于是她终于又一次完整地看清了这座庭院。
屋舍的排列与梦境当中那样相似,恋雪知道,在过往的时间里,她曾经坐在缘侧,将这些风景看过千遍万遍。
可梦境里的画面没有檐廊上残破的痕迹,没有爬满墙头遮天蔽日的藤蔓,也没有那些雨水和月光也冲刷不尽的青苔。
过往整洁的道场被岁月冲蚀得斑驳又苍凉。
地上还有一层薄薄的积絮,那是还未被风吹散的柳棉,层层积在院中,泼上月色,看着竟也有几分像是冬日的雪。
可雪也终究会笑消融,而她也不可能一直安逸地等在原点。
过去小半年的时光像是一场在脑海中醒转的旧梦,可梦就是梦,她不会选择留在梦中。
她提了提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向庭外的月色迈开步子。
以她眼下的状态,如果单是靠双腿疾走的话,大概能撑得过小半天的路程。
她没多少力量战斗,不过若是遇到林间的野兽,她也有把握逃脱。
恋雪不太清楚村庄具体的所在,不过从平时猗窝座行动的时间来推算,有人聚集的村落离道场不会太遥远。
况且这里原本也曾是山村,环境天然就很宜居。哪怕因为某些缘故而废弃了,新的集落也一定不会离得太远。
她的感官比从前更灵敏,凭借这份力量,她想,她总能找到人类聚集的村落。
只要能抵达有人的地方,她就能将消息传递回鬼杀队的隐,之后她就彻底安全了。
只要在这期间里,她别遇到突然回来的猗窝座。
猗窝座离开的时间不算固定,不过一次往返最少也要花上三个小时左右,恋雪不知道猗窝座每次去村子里都做了什么,不过就眼下的信息来判断,他从附近的村庄往返大概需要那么久——
而这段时间,足够她顺着另一条路逃脱了。
沿着梦境当中描摹过千百次的路线,恋雪轻车熟路地越过缘侧,穿过深深的庭院。
她没有停留,也没有时间有更多的感慨。
因为她很清楚,此刻的她并不是梦境当中那个病弱的道场小姐,她是鬼杀队的剑士。
她身边也没有那个单纯的少年,只有上弦之三。
这夜的天并不算很晴,墨蓝色的夜空中时而飘过浅淡的灰云,于是月色也若隐若现。
恋雪没有点灯,整座道场里都没有点灯,所以当月色被云层敛起时,眼前便只有一片黑暗。
是仿佛永远走不出一般的黑暗。
可哪怕眼前是一片黑暗,哪怕不知道自己脚下的路到底能通往什么地方,她也只有继续向前走这一个选项。
穿过缘侧,她径自越过圆石铺成的小径,越过肆意生长的蒿草,朝着目标迈进。
她的动作很轻,带起草叶颤动的动静也很轻,可就是这样轻的动作,却惊起了某些意外的动静——
在草窠的深处,灰黑的阴影覆盖的地方,忽然闪起了星星点点的萤光,明明灭灭地上升,如在深沉的夜色中坠着的几点繁星。
那是……
恋雪的脚步顿了顿,呼吸也不由得微有些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