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士恋雪(48)
他为鬼之始祖设置了一座墓场,他是打算以自身为引,还有自己的妻子与孩子,献祭这一切,来打消鬼舞辻无惨的疑虑,开启这场盛大的送葬。
尽管恋雪在院中找不到任何布置的痕迹,但她知道,他一定做了万全的布置。
那是他的宿命,是他选择的道路,恋雪想,她便没有干涉的必要,因为她自己也这样想。
但是——
“说起来很惭愧,但事实上,我也是有为自己和孩子们留下一线生机的。”
“哪怕微渺,可我想,总还是有希望的。”
青年的声音忽然再次响起。
尽管听上去依然温润,甚至因为声音的主人过分虚弱,那声音听起来比平日更弱上几分。
可他的声音听在恋雪的耳中,却不啻于突兀的惊雷。
他说:
“因为你回来了。”
她的瞳孔微微动了动,怔了好一会儿,才用几乎有些发涩的声音问: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已经决定了直面命运,明明已经做出了那样的觉悟,明明已经做好了舍弃一切的准备,明明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余地,为什么,还要留下一线生机呢?
恋雪怔然地看着眼前的青年,看着他因为命运的诅咒而伤痕累累的躯体,仿佛想要透过那副皮囊看清他的想法,看清他那颗跃动的灵魂。
“是啊,为什么呢?”
青年的声音似乎比先前更加悠远,温和的,带着笑意,却又仿佛夹带着几乎无奈的叹息。
像是古剎边风吹草动时,露水落下的声音,一滴一滴,轻轻落进少女的耳中。
“如你所见,我的确已经做好了随时牺牲的觉悟,我会接受这样的命运,因为那原本就是我与生俱来的宿命。”
“但我仍然为活着的每一刻而欣喜,哪怕以这样悲惨的姿态,哪怕要面临许多痛苦的事,可我见过山间的紫藤,我也见过鬼杀队的孩子们的笑容。”
“我无法改变自己的使命,不过我很庆幸,一直都很庆幸,庆幸自己拥有这样的——”
“生活。”
有些费力的,青年将身体向她所在的方向探了一点。
他用已经无法聚焦的视线“看”向恋雪所在的方向。
“难得来到这个世上,在那一刻真正到来之前——”
“我想活下去。”
“我也希望你能……”
“活下去。”
消融(四)
活下去吗?
恋雪看着那个连挪动一分都格外费力的青年,却什么也没说。
她也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说什么,因为那毕竟也只是一个“愿望”而已。
她当然也承认,“愿望”是很美好的东西,哪怕是在最灰暗的岁月里,虚无缥缈的愿望也仿佛是一点遥遥的亮色,让人可以欺骗自己,前途并非只是黑暗的。
可她从不肯自己拥有“愿望”。
因为她知道那不会实现,她无法也不能欺骗自己。
如果那样的幻象终将破灭,那么她想,拥有“愿望”这件事本身就很残忍。
她不相信那样的希望。
但她不会也不能阻止别人去相信。
炼狱杏寿郎是这样,锖兔是这样,产屋敷耀哉也是这样。
因为这种事归根结底也只是一个人的选择而已,原本就没有什么对错。
他们各自背负着沉重的命运,但他们却拥有全然不同的人生。
对于产屋敷耀哉而言,他为宿命献上了自己的一切,可他依然热爱眼前的,自己所拥有的生活。
他有爱人,他有家人,他有鬼杀队的孩子们,那是他眷恋的属于这世间的一切。
那么保留一点希望也没什么不好。
而她没有眷恋。
又或者说她也不是没有,只是不能眷恋。
恋雪想,或许她原本可以对自己身边的同伴更温柔一点,她可以如很多很多年前那个病榻上的姑娘一样,为了不让父亲担心,戴上一层微笑的假面。
她可以如一个寻常人一样和周围的人接触。
她或许可以收获新的家人,或许可以拥有更多的朋友,她在这世间也会有更多值得在意的东西。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会因为他们而留恋这个世间吗?
这个,她注定要与自己曾经最在意的人你死我活的,毫无希望的人世间。
幸好没有那样做。
幸好她没与任何旁的事纠缠。
此刻的她才能格外心无旁骛地挥剑。
未来的她才能……毫无留恋地离开。
夜色再次降临的时候,鬼舞辻无惨终于出现在了产屋敷家的庭院。
它一向胆小,从来都瑟缩在战局之外,指挥着手下的鬼在各处肆虐。
只是近来一段时间,在与鬼杀队的战斗当中,它手下的强力部将接连折损,又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这一次,蛰伏了千年以上的原初之鬼终于决定铤而走险地主动来找产屋敷家的麻烦。
它想从根源捣毁鬼杀队,而产屋敷耀哉很清楚它的想法与顾忌,所以决定以自身为饵,将它引诱出来。
他已经等待了太久,也筹备了太久,就如恋雪会为了复仇不断积攒力量一样,这样漫长的时间里,他当然也不会毫无作为。
此时此刻,除了鬼杀队这一届的超强战力之外,产屋敷耀哉的手里也还有其他的底牌。
联合以鬼身与无惨对抗的医者珠世,他们在这座宅邸布下天罗地网。
也是从珠世的口中,恋雪第一次听说鬼舞辻无惨的血液对于鬼来说并不仅只是力量的来源那么简单,它们会失去理智,它们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忘记自己是谁,它们会沦为无惨的傀儡,杀戮,肆虐,做尽一切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