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会(85)
蔺长同……
焚化炉前,秦与一袭黑衣,垂眸最后看了一眼这位长辈的遗容。随后,尸体被推入黑洞洞的方格,再拉出来时,已成一盘碎渣。
火化工把最后几块较大的碎片捣碎,用黄绸布托着盛好,系一个结兜住,递给秦与。
秦与点头算致谢,把骨灰放进盒子,再运去专门的地方等着下葬。之后就是临时的置办墓地,买陪葬品,走各种流程,从陵园出来已经是26号的早上六点了。他担心蔺长同一早就回律所,干脆也没睡,只回家冲过澡换过衣服就匆匆上班去了。
出门前,秦与洗了很久的脸不肯照镜子,照片也已经删完,一张不剩。
他今天一定要见到蔺长同。
滴答,滴答,滴答。
飞机上的黄昏很好看,从白日快进至黑夜的一瞬,像云层剪断了时间。蔺长同靠在窗边,看天色由暖金晕开成墨池,心跳不能平复。
快一点,再快一点。
23:02。
“Ladies and Gentlemen, The plane has stoppedpletely……”
航站楼,蔺长同拉着行李箱匆匆于人群穿行,奔向停车场。杨童被他打发走,他独自开车直指律所,城市灯火在两侧风一般后退。
没别的,就是直觉,秦与一定在。
或者,请你今天晚一点走。
我到了,我马上到。
城区的夜空没有星星,但是万籁俱寂里,那座律所的二层,有一间办公室窗户亮着。亮光落进蔺长同眼底。
他心脏急剧跳动——
你也有话要对我说吗?
报李
律所的其他人都下班了,一个不剩,楼里光线很暗,皮鞋在走廊里踩出孤单的回响。
蔺长同转上二楼,路过一扇扇门,停在尽头那间办公室前。门虚掩着,透出一线灯光。他把呼吸平复再平复,还是在紧张。他居然会紧张。
送人领带是什么意思?
“喜欢你。”
所以你知道了吗。
又会,怎么答复我呢?
他忽然觉得自己太风尘仆仆了,这样见秦与太草率。但他真的很想他。
蔺长同抬手,轻轻在门上叩了三下。
笃,笃,笃。
没人应,于是他自作主张把门推开一点。
灯光洒出来,蔺长同眯了眯眼。他看见那人撑在桌上支着头,已经困得睡着了。他没忍住勾起唇角。
但因为心里一直有根弦绷着,秦与没睡安稳。他眉宇动了动,眼睛惺忪睁开,又在看到蔺长同之后猛地清醒过来,一下子坐直。几乎是本能地,他露出一个笑:“你回来了。”
蔺长同也笑吟吟地:“嗯,回来了。”
但秦与没办法一直笑得那么开心,只不过他偏头去看时间,蔺长同没注意。
“十一点五十九,还来得及。”秦与站起来,说:“生日快乐啊,蔺律师。”
他说:“闭眼,送你生日礼物。”
蔺长同依言闭上眼,嘴上却说着:“多大个人了,送礼物还要闭眼?”
他听到秦与往桌上放东西的声音。脚步声,秦与过来了。他被秦与双手搭在背上推着慢慢走,一直走到桌前。秦与迟迟没话,他也不睁眼,只是笑:“好了吗,秦法官?”
后肩掠过一丝湿意。
身后人哑声说:“数十个数,睁眼看你的礼物。”
于是他满心期待地数。
一。
二。
三。
莫名地,第六感带起一种叫人极度不安的恐慌,并且随着时间一秒一秒过去而疯狂滋长,黑压压地遮住整片天。
再坚持一下。
四。
五。
六。
“秦与?”他试探着。
没人应。
“秦与?!”
蔺长同猛地睁开眼,回头,哪有什么秦与!
整座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有他自己,和桌上那个冰冷的礼盒。
礼盒上的丝带系法华丽而繁复,他手直抖,毫无章法地解了半天最后干脆扯开,随便扒拉两下,拽下来,掀开盖子——
一瓶香水。
不过,不是秦与用的那款,而是和蔺长同自己那瓶一模一样的潘海利根。
他几乎当时就意识到了什么,但他不信。直到他拿起香水,看见躺在内衬海绵上的那张贺卡——姑且称之为贺卡。
上面,秦与用极端庄的正楷书了三行字:
『回到原本的轨迹吧,
那儿连花开都有人爱,
并蒂也有蝴蝶来。』
蔺长同心底轰隆一声,好像连呼吸也不能了。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他手足无措地踉跄一下,才想起来给秦与打电话。
嘟——
您呼叫的用户忙。
嘟——
您呼叫的用户忙。
嘟——
您呼叫的用户忙。
……
他没注意眼泪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他蹲在那,守着一个小小的手机,从来没觉得自己像现在这么狼狈过。屏幕的光线在一片模糊里斜斜拉长,蔺长同抹一把眼睛,在微信里找到置顶的那个对话框,打了字又删掉,打了字又删掉,最后输入:
“你回来。我不惹你生气了。”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
大道上,那辆白色奥迪飞驰而过,一路星驰电掣直奔城东大桥。蔺长同出来的时候甚至忘了锁车,一头扎进居民楼一个劲儿地摁上行键。
咣咣咣!
“秦与!秦与!”
蔺长同红着眼砸门,门打开的时候他却像被喂了口冰。
陌生人问:“你找谁?”
“我……”
“秦先生么,他把房子卖我了,前两天就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