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会(87)
蔺长同又灌了一口啤酒。
他真的很不愿意承认自己自卑,但事实如此。这么多年来,不管手段如何,至少他把自己——那个躲在一层巨大尖刺里的小小自己,保护的非常好,直到他试着拨开那层刺直面陌生的世界,因为要拥抱那个人。
谁知道他鼓了多久的勇气呢。
没了庇佑,风很冷,他好害怕好害怕啊,好害怕那些人讨厌的真的是这个小小的自己啊。可他还是想再走两步。
再走两步。
然后,噩梦成真。
因为那个小小的自己从来就没强大过,感性,懦弱,爱哭,懒惰,懈怠,意志薄弱,所以现在孤零零地摔在地上,真的是去了半条命。
要去看医生吗?蔺长同喝着酒这样想到。
“有什么好看的,”他极嘲讽地笑了好几声,“去跟医生说:‘大夫,我难过,我不挤兑人就不行,我还失恋了,你帮我看看。’我有病吗?”又笑了好几声,“哦对,是有病,不然干什么看医生呢,哈哈哈哈。”
就像一根绷了太久的弦终于断掉,很难不颓废。再一想到这么点破事就能让自己颓废,于是更加颓废。更糟心的是,蔺长同出差之前把工作都推掉了,自己又算提前回来,一时竟也没什么好忙。他不记得有多少天没刮胡子,下巴冒了胡茬,脸也没怎么好好洗过,总之没有神采。
不应该,不应该。
“但是不应该也没办法啊……”
蔺长同垂着眼抿一口酒,从兜里翻出那张贺卡。
回到原本的轨迹吧。
那儿连花开都有人爱。
并蒂,也有蝴蝶来。
什么意思呢。
你觉得,我不应该喜欢男人是么?还是你瞧不上我,就用这种理由躲我?
“……”
蔺长同读不通,但也只能想到是这个原因。
从天台俯瞰城市夜景,高楼大厦星罗云布,街道纵横,密集的路灯点缀其中,可以看见车辆穿过时车顶一闪划过的光。
这些车在城市灯火辉煌里穿过,落到最后,还是一身层迭阴影。他想。那天在赵一程的车上,也是这样的光景,但那天路灯更亮,他没能睡着。
“老秦,你俩什么关系?”
“同事关系。”
“只是同事?”
“要非计较……也算个朋友。”
“男朋友?”
“你疯了我疯了?”
“哦……不是男朋友?”
“不是。他是直的。”
他果然觉得我对他不是喜欢。
“男人喜欢男人,”蔺长同呢喃着,“真正的同性恋,应该是怎么样呢。”
他不知道。他此前没喜欢过谁。遇到完美如秦与,还是第一次。
虽然后来发现……也不是那么完美。
蔺长同自嘲地笑笑。
但也没办法了啊,改不了。
“所以我到底还是不会喜欢人,是么。”
他拿出手机,搜索「如何判断自己是不是同性恋」,略过一堆杂七杂八的回答,就一条一针见血。
蔺长同眯起眼,把手机熄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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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与是个绝情惯了的。对于让自己保持单身这件事,他定力非常强,并且非常熟练。在他眼里,心动这种东西,越早扼杀越好。不然等喜欢酿成爱意,会很麻烦。
会很麻烦。
“真麻烦。”
半个月,说长不长,说短又偏偏熬人。
酒吧里灯光跳跃、歌舞升平,看不出白天黑夜。秦与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又灌了口酒。
赵一程杵边上叉着腰,气不打一处来:“姓秦的,你能说句整话吗?我到现在也没听明白怎么回事。”
当一声,秦与把杯底磕在台面上,自己垂下头,“没事。”
“没事个屁,”赵一程翻了个大白眼,用杜松子酒给他调了杯干马天尼,“喝吧,你不是最喜欢这个。”
秦与瞥他一眼接过酒杯,尝了一口。
马天尼。杜松子酒。潘海利根。蔺长同。
他皱起眉,推开:“不喝。”
赵一程:“你他妈……爱喝不喝。不是,我就想不通啊,什么事儿能让您烦成这样,是丧失性功能了吗?”
“……”秦与说:“你说话干净点。”
“很干净了好吗,脏的都没说。”
“……”
秦与又灌了口酒,扭头打量一圈酒吧里的男人们,把头转回来了,脸上写满了闹心。
赵一程以为又出什么事了,还上赶着问:“怎么了?”
秦与:“一个好看的都没有。”
赵一程:“……”
正要骂他,赵一程一扭头,看见门口那边进来一个眼熟的,把秦与的脸掰了过去:“这个,你的款。”
秦与没觉得多喜欢,但确实长得还行,好像还有一丝丝眼熟,“他叫什么来着?”
“你什么脑子啊,程笑笑程笑笑程笑笑,记住了吗别叫错了,去吧。”赵一程叨逼完把人推过去了。
散台边,秦与和程笑笑四目相对——或者说是程笑笑看秦与的眼睛,秦与看他头顶。明知道解决荷尔蒙的困扰还得靠荷尔蒙,但秦与这会儿真的一点撩人技能都不想用,他没那个心情。
见这位秦先生不说话,程笑笑攥了攥手指,主动打招呼:“又见面了,秦先生。”
“嗯。”秦先生看起来状况不太好。
他只应了一声,就淡淡地问:“开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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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这座城一切都来去匆匆,转入楼后的人影、不断更新的车流,好像什么都能消磨掉,又好像什么都改不了。
高速桥底下,一辆白车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