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佩显然是她的心爱之物,盘玩多年,已经显露出莹润的光泽。
姜之巡放下茶盏,殿中一时间落针可闻。
祖孙两个都不开口了。
过了许久,还是老大人败下阵来,先开口道:“令言啊。”
姜令言这才抬起眼眸,看向姜之巡。
同她入宫之前相比,姜之巡苍老了许多。
虽然京中人人都说姜之巡永远年轻,可实际上,祖父确实已经迈入老年。
他已过花甲之年。
寻常的朝臣,到了这个年纪,早就应该致仕了。
不过五载之前,因先帝重病,便驳回了他申请致仕的折子,同他促膝长谈一夜之后,老大人就留了下来。
这一留,就是五年。
时至今日,他依旧是姜首辅,他的孙女成为了宫里份位最高的德妃,膝下又有皇长子,简直是风光无限。
如今在圣京,谁人不知姜家?
不过这位老大人很有分寸,平日姜府大门紧闭,从来不让外人随意进出,就连宫中,姜令言的母亲,如今姜家的当家主母,一年到头也入宫不了两次。
姜令言不等姜之巡开口,忽然道:“祖父,有事就直说吧,都是一家人,不必藏着掖着。”
姜之巡眉心微蹙,眼神里有些遗憾,又有些怅惘。
“令言,你是不是还在怨恨祖父?”
姜令言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指甲上的凤仙花色。
“怎么会呢?”
姜令言平静地说:“这样的荣华富贵,谁不想要呢?”
被孙女这样阴阳怪气,姜之巡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淡淡笑了。
“令言,你从小就懂事。”
“家里这么多孩子,无论男女,作为嫡姐,你是最出色的那一个,你聪慧,好学,博闻强识,好胜心也强。”
“祖父知道,你一旦想要做什么,就想要做到最好,阖府上下都为你骄傲。”
“骄傲?”
姜令言抬起眼眸,冷冷看向姜之巡:“祖父,这些话说出口时,您自己信吗?”
“我曾经真的很天真,天真以为家里的确是为我好,在家里,我是嫡长女,下面的妹妹们都越不过我,哪怕是下一代的佼佼者,家中的嫡长孙姜令行,有些时候也不如我。”
姜令言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平稳。
她没有愤怒,没有之前在旁人面前表现的那样执拗,她仿佛又回到了刚入宫时的模样。
平和,冷静,处事干脆利落,公平谨慎。
“若非上次母亲入宫说的那些话,我还以为自己依旧是家里最宠爱的女儿,我以为父母都会爱自己的孩
子。”
姜之巡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不声不响。
“其实并不是的,即便是亲生骨肉,也亲疏有别。”
“到头来,我无论如何努力,如何为家族着想,家里最关心的,永远不是我,也并非泽儿,你们只关心姜家的以后,关心姜令行的未来。”
“现在回忆起来,曾经你们对我说过的话,字字句句都是在训诫。”
姜令言说到这里,自己都有些哽咽了。
但她不想在祖父面前低头,她强撑着自己的体面,强撑着德妃的尊荣。
“年少时,我想去青云书院读书,想去看遍大江南北,母亲说女孩子不能如此过活,父亲说家中没有女子单独出门游历的先例。”
“而祖父您告诉我,我是家里的长姐,我就应该为弟弟妹妹做表率,我不能任性,不能肆意而为。”
姜令言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声。
“我那时候真天真,居然真的就信了,总觉得我是长姐,我要为家里考虑,我要做好表率,带领弟弟妹妹们不断前进。”
“多可笑。”
“啊,祖父你说,”姜令言声音都在发抖,“多可笑。”
“我不过只是家里的孩子,我同弟弟妹妹们没有区别,祖父祖母在世,父母高堂亦健在,因何弟妹们的未来,要靠我来规劝和教导?”
“我算是个什么东西呢?”
“这根本就不是我的责任。”
姜之巡微微蹙起眉头:“令言,怎可说这样粗鄙之言。”
姜令言的满腔愤怒瞬间被这句话吹散。
“我粗鄙。”
姜令言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这才平复了心绪。
“祖父,入宫之后,我能做的都做了。”
姜令言声音都压低了,听不出愤怒,只能感觉到委屈。
“因为出身,也因为祖父在朝中的威望,我入宫之后无论做什么都是小心谨慎的。”
“后来升为德妃,率先生下皇长子,哪怕是在月子里,我都一直在处理宫事,从来没有一日得空闲。”
“懿太后不想操的心,我来操,李幼涵不想沾的事,我来沾。我扪心自问,过去那两年里,我尽心尽力处理宫事,恭谨自持做宫妃,从来没给家里丢过任何面子。”
“到头来呢?”
姜令言抬起眼眸,似乎想要隔着门上的青纱,看到外面一望无际的苍穹。
“到头来,宫里却有那么多人恨我,那么多人想要把我拉下来,想要我死,要我儿子也死。”
“我当时只是觉得委屈,但我并没有那么愤怒,”姜令言道,“我知道,宫里就是争权夺利,没有任何情分好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