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魅(226)

这是扇上了年纪的铁门，一半锈迹斑斑。凹凸不平的表面刮蹭着新鲜的伤口，痛得让她几乎立刻就流出了眼泪。

谢萦咬了咬牙，掌心反而加力。越来越多的血从伤口里沁出，随着她飞快书写的动作，在铁门上漫成一道赤红的、龙飞凤舞的咒符。

——蜡烛，朱砂，黄纸……

她熟悉的这些材料，此刻全部都不在身边，也不可能来得及去找。这一刻，她能用的东西，只有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东西——血。

虽然还不知道具体的缘由，但她用膝盖都能想得出来，此刻站在那里的东西，绝对不是死而复生的陈沅。

那种泥……

那绝不是普通的泥土，它本身并不是什么邪物，甚至像药草一样，迅速地治好了许秋冉的伤——这大概给了他们夫妇无限的信心，认为用这种泥给女儿重塑身体，就一定能得偿所愿。

如此精度的雕塑，谢萦不相信是许秋冉自己做出来的，可是他们得到了这样一具有灵性的“容器”，却似乎对接下来的步骤一无所知——不知道他们到底干了什么，但是现在，形势绝对已经发展到了最糟糕的一种。

此刻，在她眼中，那尊散发着清苦香味的泥雕，已经变成了一座小小的祭坛。

如有实质的阴冷和戾气，仿佛一团厉风，正在这具泥土身体里左冲右突，迫不及待地要回到人间。

——这对夫妇根本没能唤回女儿的灵魂。

这样一具栩栩如生的泥土身体，在过路的厉鬼凶煞看来，显眼程度简直如同一座灯塔，谁都想分一杯羹，更何况这对夫妇大概还尝试施行了某种招魂的仪式——

现在，终于有东西得手了。

一句国骂在嘴里转了几圈，但心知此时骂人也是无用，谢萦的脸都快气青了。

鬼魂没有实体，像霄那样，能再度披上人皮行走在日光下，需要极大的机缘，和极其漫长的苦修——而现在，里面的东西轻而易举就白得了一具泥土身体，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大概正处于最兴奋的状态。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死而复生，谢萦相信，这具泥雕过不了几天就会四散裂开——可是眼下，它很快就能自由行动了。

——“你不会以为t鬼也五讲四美三热爱吧，那就该叫天使了……”

曾经随口跟兰朔开的玩笑，现在竟然成了打向自己的回旋镖。谢萦重重画完符咒的最后一笔，只觉手心火辣辣的，整条右臂都已经疼得发僵，只好用左手的小臂胡乱擦了擦满脸的眼泪。

走廊里漆黑一片，她看不清自己旁边站的是陈吉明还是许秋冉，随手一把拽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人的胳膊，喝道：“那不是你女儿！快走！”

紧急画下的咒语没那么大威力，但在短时间里，让泥雕困在那间地下室里动弹不得还是能做得到的。十几分钟之后，就算这座泥雕冲了出来，谢萦可不信它能砸得穿不锈钢防盗门。

不管这对夫妇到底疯到了什么程度，毕竟他们对她并没有歹心，而许秋冉还是她的老师，谢萦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从手下西装的质感上，她拽着的大概是陈吉明。

看起来不是多强壮的一个人，可是她如此用力地一拉，他居然纹丝不动，分明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可谢萦觉得自己简直能看到他脸上狂热欣喜的表情。

有人执意要往火坑里跳，而她还得跟着跳进去往外捞，谢萦一时间只觉头大如斗，摸出手机，狠狠按亮了电筒键，指甲用力戳在屏幕上，几乎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

一束光乍然亮起，少女指着一动不动的泥雕，对夫妇二人厉声道：“你就算脑子进水了，眼睛总还没瞎吧！”

手电的光柱里，无数尘埃正在飞舞，照亮了黑暗房间里泥雕的面容。

父母就近在咫尺，可是“陈沅”连一点余光都没分给他们。

它的眼珠正直勾勾地望向半掩的门，在那里，谢萦留下的一行鲜血正蜿蜒而下。

不知何时，它嘴角那异常灿烂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变为了一个非常渴望的表情。

泥雕紧紧盯着顺着铁门缓缓流下的鲜血，舌尖微微探出了嘴唇，仿佛正迫不及待准备享受盛宴的老饕。近乎狰狞的渴望，好像把少女原本姣好的面容扭曲了，让它看起来简直像一个见到毒品的瘾君子。

它还站在原地，可是那样的站姿，已经不像是端立不动，而仿佛是某种捕食之前极度兴奋的姿态。

——就算妄想再严重，他们应该也能看得出来，这绝对不该是属于陈沅的表情。

陈吉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慌张的表情：“这……这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你们招来了什么东西！”谢萦指着走廊另一边的尽头，吼道：“那不是你女儿！等它出来了，第一个就是要你们的命！还不快跑！”

大概是她太声色俱厉，陈吉明终于下意识一样动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可是他三步就一回头，时不时就扭头往回看。

楼梯已经很近了，可是就在这时，陈吉明脚下竟然扎了根一样，一动不动了。

谢萦一手正拽着他，现在简直恨不得在他屁股上踢一脚，可是此刻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少女几乎是惊呆了。

在光柱尽头，许秋冉竟然还停留在原地，根本没有动。

隔着一扇半掩的铁门，她正呆呆和站立的泥雕对视着，神情显得异常恍惚。

那一刻，谢萦听到了一个微弱而怪异的声音。

泥雕的嘴唇正微弱地上下张合着，仿佛并不清楚泥土雕成的声带该如何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