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魅(225)
无论如何,这里看起来总算有一个能正常交流的人。
“半年前,小沅在国外出了车祸,”陈吉明声音平板地开口,“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去世了,救不了了,我们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谢萦盯着陈吉明,而他看了一眼咧嘴大笑的泥雕,很奇怪地,这样严肃的表情,竟然不带什么哀伤,并不像是一对痛失独女的父母。
“佛法里面说,人死以后,就会再入轮回,”陈吉明慢慢道,“六道轮回,灵魂按照生前的业报转世,人,畜生,甚至是草木……谁知道会转世成什么样子呢。人死不能复生,世界这么大,女儿转世了,我们到哪里去找她?”
“……你们不会信这种东西吧,”谢萦很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身死则魂散,魂魄那么脆弱的东西……就是一口气,风一吹就没了,怎么可能有所谓的转世这种东西。你也拿脑子想想!”
陈吉明仿佛充耳不闻。
他的脸色漠然:“所以,我们得造一个新的身体,让小沅能再投胎回来,继续做我们的女儿啊。”
少女直直看着这对夫妇,他们的表情太理所当然,这样的笃定,甚至有种令人心酸的荒谬感,把她即将出口的话都堵了回去。
于是最后,她只声音冰凉地开口:“这是不可能的。”
人类的灵魂和肉体通过某种力量系在一起,这种联系一断,灵魂就再也不可能回到肉身里了——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这是一条有去无回的单行道。
死就是死,是唯一无法挽回的事情,这一点对于万事万物都是平等的。如果世界上存在任何一种死而复生、轮回转世的方法,那么古代富有天下的帝王就该能永生了。
“不,这当然是可能的,”陈吉明摇了摇头,“只是需要一具合适的身体。”
就在这时,许秋冉忽然抬起了头。
“我们去了国外,想试一试……”她的声音很微弱,目光空荡荡地望向墙皮斑驳的墙壁。“和原来一样血缘的身体,总归应该是最合适的吧。可是不行,我们的年纪太大了,已经做不了试管了……如果我年轻的时候有冻过卵就好了,就能把她再生出来……”
陈吉明在妻子肩上按了按。
“那不重要了,我们已经得到了最合适的材料。”他看向泥雕,“女娲造人就是用泥,泥雕的身体当然比血肉之躯更好……”
白炽灯下,陈吉明的表情显得甚至有些狰狞,自言自语道:“他不帮我们,无所谓,反正有了这种泥,我们自己也能把剩下的事情做完。”
谢萦看着这对夫妻,一时间甚至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是谁的妄想症更严重。
就在这时,他们头顶的白炽灯管似乎发出了一连串滋啦的电流声。
从房间到走廊,周围所有的灯光蓦然暗了下去,又忽然亮了起来,像是老花的灯泡,飞快地一明一暗,闪得人眼前直花。
在高速地明灭闪动的灯光里,谢萦看清了陈吉明的表情。
这对夫妇正一齐望向她的身后,脸上露出了十分欣慰又兴奋的笑容。
“你看,她现在就要回来了……”
怪怪古 20
剧烈闪动的白炽灯,晃得人瞳孔生疼。
一阵冷飕飕的麻意窜上头皮,谢萦猛然回过头去。
不知何时,背后的少女泥雕脸上,那个笑容好像正在越扩越大。
如此灿烂开怀的笑容,在它雕刻得栩栩如生的脸上,连嘴角咧起的弧度都显得异常分明,让人分外清楚地意识到,这个笑,并非一个固定的姿态,而是一个正在流露的动作。
在灯管滋滋作响的电流声里,谢萦听到了一个隐约的声响。
咚咚……咚咚……咚咚……
起初还是模糊微弱的,而后逐渐清晰起来,夹杂在接触不良的电流声中,让走廊里的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像是正不紧不慢地敲响的鼓点。
——那是它正在被唤醒的心跳。
在三个人屏住呼吸的视线里,泥雕的眼眶里,黑色的瞳仁正一点点地割过白色,好像这具冰冷坚硬的泥土身体,正吃力地试图转动眼珠,看清面前的景象。
这具泥雕正在“活过来”。
——听起来很荒谬,可大概没有比这更加准确的描述了。
从赤裸的脚尖开始,一种极其奇特的变化正在缓缓爬上它的身体。雕塑当然是极其逼真的,可现在它的脚底站在地上,已经能看出皮肤挤压在地面的轻微凹陷感,趾甲反射着微微的光泽,已经完全是血肉之躯的质感。
两种截然不同的质地,好像在它身上留下了一层明显的分界线,而现在,那条界限已经波荡着爬上了它的小腿。
“啪”地一声,有气无力地闪烁着的白炽灯终于熄灭了。
整条走廊瞬间陷入了漆黑,只有从地下车库里传来的那点微弱的光,让谢萦依稀看清了,在自己身边,这对夫妇正充满狂喜和期待的表情。
擂鼓般狂跳的心脏静了一瞬,少女脑海里再没有别的念头。她紧紧盯着面前的泥雕,倒退了一步,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手心在坑坑洼洼的墙壁上狠狠刮过。
——在那场车祸里,她的手心里留下过擦伤。
本来已经接近结痂愈合的伤口,被这样狠狠刮开,谢萦只觉手心里一阵火辣辣的痛。
一行细细的血立刻顺着小臂淌了下来,谢萦也顾不及更多,举起了流血的掌心,在这个地下室半开的门上用力划下了一道。
自上而下,淋漓的血延成一条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