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魅(224)

她从未真正谋面的人，可是这张脸，她在社交媒体上看过很多次，一眼就认得出是谁。

这是许秋冉的女儿陈沅。

有短暂的几秒钟，谢萦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也许是因为心脏几乎快要跳出喉咙，在那样震耳欲聋的怦怦声里，她并没有留意到不远处哒哒的脚步声，直到一个温柔而疑惑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你怎么在这里？”

谢萦蓦然回过头去。

那是许秋冉，手里还拿着一个被酱牛肉塞得满满的保鲜盒。

她的脚步声唤醒了声控灯，走廊内外都亮了起来。顺着谢萦的目光，许秋冉也随之望向咧着嘴的泥雕，表情一时间竟然显得有些茫然，眼睛微微睁大了，一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

许秋冉呆呆地看着雕塑，谢萦盯着她的脸，也没有出声，走廊里一时间静得几乎可怕。

大概过了十几秒，许秋冉像是如梦初醒一样，抬了起手，又有点无所适从，好像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只好捋了捋自己鬓角的头发。

“小萦你怎么在这儿啊……，让我好找。”她看向谢萦，“司机已经来啦，在外面等你呢，快上去吧。”

她向前走了几步，站在门口，又看向雕塑：“哎，小沅，你在这里干什么？爸爸呢？”

谢萦盯着和自己擦肩而过的老师，不可置信的神情缓缓沉了下来，脸色已经阴沉到几乎是难看的地步。

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向下转了转，落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

地下室的信号极差，网络和电话的信号格都完全是空的，聊天框令人绝望地转着圈，少女的手指动了动，从屏幕最下方轻轻一推，让界面回到她最后浏览、还没有退出的网页上。

——盐酸氯丙嗪片……

适应症为兴奋躁动、幻觉妄想、思维障碍及行为紊乱等症状。用于精神分裂症、躁狂症或其他精神病性障碍。

寂静如死的走廊里当然没有响起任何的回答，许秋冉伸手去拉雕像的胳膊，在手指即将碰到雕像时，却被“啪”地一声猛然打落。

她几乎是被一股大力推了出去，许秋冉毫无戒备地踉跄了几步，后背砰地一声撞到了墙上，随即顺着墙壁滑坐下来。

她愣愣地抬起头，看到了脸色铁青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

谢萦瞪着许秋冉，深呼吸了几口气，一手指向咧嘴大笑的泥雕，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问她：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许秋冉打着绷带的胳膊撞到了墙上，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觉疼。她一手捂着胳膊，有点茫然地看着表情阴沉的学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用力推自己。

“怎么了？”她站直了身体，“我来叫你们啊……你们怎么都不上楼呢？”

扑面而来的死气与邪气，正从那座少女雕塑身上散发出来，夹在若有若无的清苦香味里，几乎凝聚成如有实质的阴冷。

和它站在一个房间里，谢萦的后背都有点不由自主地在冒冷汗，看着一脸神游物外的许秋冉，心中那些疑惑立时全化成了焦躁。

她不发一言地低下头，一把拽住许秋冉的胳膊，用力扯开她胳膊上包着的绷带。

在那场车祸里，许秋冉的胳膊轻微骨裂，当时医院并没有给她上夹板，可是没过几天，她的胳膊上就裹满了绷带……在刚才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谢萦记起了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到底来自哪里。

纱布下，一层褐黑色的药泥裹在她皮肤上。这层泥暴露在空气中时，她立刻嗅到了那种和雕塑上如出一辙的清苦气味。

——几天前，在病房里，许秋冉掀开纱布一角给她看时，她分明记得，药泥下的皮肤是泛红发肿的。

可是现在，泥层下的皮肤光洁如初，没有一点受过伤的样子。

少女的眉心突突直跳，脑海里无数纷乱的念头正在飞快地闪过。

许秋冉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

她的女儿陈沅已经死了——可是在她自己的幻想里，女儿还在国外学着芭蕾，会在今天坐着飞机回家，她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来给女儿接风。

这样的真相呈现在眼前，之前种种被忽略的疑点，好像都逐一开始闪回。

——陈沅的推特从半年之前开始彻底沉寂，也许，就是因为她已经死了。

这段时间，在她失恋之后，许秋冉语重心长地和她谈了多少心，可现在想来……

——你有事情要多跟家里说，你要是整天自己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家里人该有多担心？

——你是不是瘦了？一心情不好就不好好吃饭，t这都是胡闹……

可是谢萦和哥哥从来无话不谈，绝对称不上是一个人闷闷不乐，也并没有因为失恋而消瘦。

这些话，真的是对她说的吗？

少女的眼神缓慢地移向正冲她们大笑的雕塑。

“老师，”她半蹲下来，直视着许秋冉的眼睛，声音冰凉地开口。“它不是陈沅。你清醒一点，你得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它会把你们都——”

“这是我们的女儿。”

她的话音被人截口打断了。

谢萦蓦然回过头，另一扇门正被推开，门后是亮着灯的地下车库，而陈吉明正站在门口，表情看起来更加严厉了。

他大概对妻子的精神障碍一清二楚，甚至真的配合着她的话，去地下车库走了一趟——如果不是谢萦自己摸进了地下，也不会发现这尊藏在走廊尽头房间里的雕塑。

陈吉明穿过走廊，把坐在墙角的许秋冉扶了起来。许秋然呆呆地看看他，又看看谢萦，脚下有些发软，像是没力气站直一样，倚靠在丈夫的手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