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蹒跚(58)
你集中注意力看那几盏亮着的灯,窗户里都没有人影。
只要你睁着眼,那声音就小得近乎没有。
有些事对你而言是不需要思考的,你知道那声音不会持续得太久,大约也不过是一个小时。
于是你拿起钥匙跑到楼下,两栋楼之间是铁栅栏,你贴着栅栏站着,闭上眼睛试图寻找那声音。
这一次你一闭上眼睛就听到了,很明显。
皮带溜过皮肤的声音,是那个声音无疑。
你循着声音慢慢走,最后停在了从左边数过去第二扇窗户底下,走远几步看,窗里几乎没有亮着灯,只是在你现在的角度往上看,你能看到那扇窗户的天花板上反射出深黄色的光。
天花板上散射的光被一道有节奏的黑影一次又一次挡住,那道黑影舒缓而有节奏。
一下,一下,像是在说不急,夜还长。
你心里的郁闷和纠结在这时停止,曾经你没有机会做到的,如今你真的长大了,你也想知道这时自己会不会无动于衷。
心底还在思考,脚却动起来了,你绕到你所住的楼房的出口,走到另一边马路上。
从你来到湛江,往返于家和学校之间的两千四百八十步几乎就是你生活中的全部了。
这条路平庸踏实,离开这两千四百八十步,你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田阿姨或许也是不知道的,可是她同样义无反顾的出发了。
你也迈出了这一步。
走到街口你才发现,这里连接着一条大马路,幸运的是楼房的入口没有铁门锁着。
你一步步走向三楼,走到那扇传出声音的门前。
“噗溜,噗溜。”那声音非常清晰了。
“叩叩叩。”你抬手敲响那扇门。
里面的声音停下来了。
控制住自己紧张的心跳,继续叩门。
“叩叩叩。叩叩叩。”
在你犹豫着要不要报警的瞬间,门轻轻开了一条缝隙。
开门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门缝里只看见她半张脸。乌黑的瞳孔和及肩的短发,你恍惚看见了当年的你。
“小妹妹,不好意思。”你看着她的眼睛,用尽量轻柔的声音对她说:“姐姐养的猫走丢了,你有听过猫叫吗?”
情急之下,你为自己打造了一个拙劣的谎言。
门缝里的女孩摇了摇头,她的眼神里带着渴望。
“那可以帮我留意一下吗,是一直三色的花猫,我过两天再来问问你可以吗?”
女孩点了点头。
然后门关上了。
门里门外又变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门后关着嗜血的恶魔。
你想起水泥里喑哑的尸骨,你开始觉得那是他罪有应得。
里面不再发出噗溜的声音,似乎是在等待你的离开。
报警和踹开门警告里面的男人不要再行凶这两个行为都被你在瞬间中否决。
警察从来管不了这些,他们称作‘’家庭纠纷“”。
一个男人在对一个女人施暴,只要他们之间结了婚,那么这就不是故意伤害而是家庭纠纷。
仿佛女人在婚前婚后并不拥有同样的权利。
又或许那些本该属于女人的权利,只要结婚了就被转移到她的丈夫身上。
至于踹开门,警告那个男人不要再行凶,即使苏望生得到了一时的胜利。
那个男人失去的面子终究化成伤害,再次降临在母女身上。
呼。
呼。
你深呼吸,将所有愤怒压回奔腾的血液中。
田阿姨用了多久才将你和母亲从半人手中拯救出来的?
好像是半年的时间,你也允许自己用半年的时间去做这件事。
你用尽力气将自己的脚从门口挪开,捏紧着拳头一步步往楼下走。
半年是180天,但是活在那样的地狱里,度日如年。
你和母亲撑过来了,她们并不一定可以。
你的眼角又开始渗出泪来,走回家里的每一步,你都害怕会再一次听见那些像噩梦一样的噗溜声。
只是那声音再没响起过,不知是风声太大,还是男人已经停了手。
你站在阳台看着刚才那扇窗,幽暗的黄光似乎已经完全暗下来。
你将椅子搬到阳台,盯着那扇窗户,直到眼睛酸涩了你也不愿意闭上双眼。
跪在墙角一身淤青的女人,在床上紧紧抱着自己,闭上眼佯装什么都没有听到的女孩。
被油污熏黑的墙,脏污的地板和被报纸塞住缝隙,一年都开不了几次的窗。
半人从水泥块里深处手,还是当年的样子,指甲缝都是被烟熏黄的颜色。
他要伸手把你也拉到漆黑的水泥块里去,不死不休。
你从梦里惊醒过来,整个人摔在水泥地上,一阵剧痛。
那扇窗还是暗的,“噗溜”声没有再响起。
你对那水泥块的惊惧到底源于什么?
源于里面是腐烂的尸骨?
还是源于你的母亲和田阿姨都不是你印象中那样道德高尚决不伤人的人?
他早就该死了。
他第一次打你母亲的那一刻就该死的。
像你现在这样,活得卑微无助又落落寡欢的人从来都应该是他那样不知善恶的人。
恨意战胜了恐惧。
你现在对面屋子里的男人将多年前已经淡化的恨意重新注入了你的骨血。
而你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无论从力量和能力都不如他的人。
这次你的母亲在千里之外,再也没有人可以欺压她。
你一个人住在这偌大的屋子里守着田阿姨的骨灰。
是时候轮到你举起刀去屠杀恶人,血或许会溅你一身,但有两个人的灵魂会得到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