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博物志(110)
岑雪鸿难以置信地看着漓音,她平静地说着像是与自己无关的事。而这件事竟如此简单,又如此残忍,仅仅只是为了一纸条约,就可以将一位公主送上绝路。同时,她也想起了缡火城里,栎族百姓们那样高兴,为纪念通商互市举办的庆典。
桑娅拉着她在烟火下又唱又跳,她说,这样的夜晚,一生只有一次。
分野城中尸位素餐的贵族,却置漓音的性命于不顾,也置万民的祈求于不顾。
岑雪鸿心中升起了一阵深深的愤怒与无力。她握住漓音温暖的手,漓音没有挣脱,任由她握着。
“越翎说,父亲已经死了,我就不必死了。”漓音望着岑雪鸿的眼睛,“我问他,我还能怎样活?”
“你不想嫁给洛思琅,对不对?”岑雪鸿问。
漓音没有回答,泪水却从她的眼眶中不断地涌出来。
岑雪鸿伸手抱住了她。
“在瀛海的船上,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嫁给洛思琅这件事,你有没有得选择?”岑雪鸿轻轻地说,“你果然没有得选择。无论如何,既然这是你的愿望,我就会帮你的。”
漓音抱着她,泣不成声。
“别哭了,”岑雪鸿笑着给漓音抹去了眼泪,“我们先去吃饭吧。活着一天,就要吃饱一天啊。”
凤头犀(五)
洛思琅和越翎打了半晌,双方身上都挂了彩,随从们围着站在旁边,既不敢帮忙,也不敢拉架。洛思琅的拳脚功夫是皇宫里请了专人教的,虽然不赖,但是在实际中肯定打不过招数阴险狡诈的越翎。
越翎小时候被古莩塔·摩衍丢在斗兽场,自幼就知道专捡人和兽身上的最薄弱之处攻击。洛思琅被他打了几下,看着不明显,其实却都伤及了要害,回去之后不养个十天半个月绝对不会好。
“等一下!”洛思琅忍无可忍地大喊了一声。
越翎终于停了一下,甩了甩手,一副还没打够的模样。洛思琅默默捂着肋骨,心想肯定青了,侬个小赤佬,手可真黑。越翎这才环顾一圈,发现人都不见了。
“别看了。”洛思琅冷笑一声,“人都被你打跑了。”
他本来是想来看看古莩塔·漓音和新任家主又在搞什么,谁晓得碰到赤佬了,什么也没弄清楚就挨了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打,而且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还被漓音和岑雪鸿看见了,真是丢人。当然那赤佬也没好到哪里去吧。
越翎听见洛思琅在用东南方言嘀嘀咕咕什么,他在分野城的时候只学过中洲官话,听不懂,便走近了一些。洛思琅当即就是一个后撤步,警惕地盯着他。
“想明白我为什么打你了吗?”越翎就问。
“自作多情,”洛思琅嘲讽道,“岑雪鸿根本没理你,转头就走了。”
越翎一顿。
洛思琅又补了一刀:“嘁,我还以为你们是什么关系,看来和我也一样。”
越翎怒了,又朝他走了几步。洛思琅一边后退一边说:“别过来,你再动手,我就要叫人把你送回分野城了。”
越翎指着洛思琅,用分野俚语骂了几句,转头就走了。洛思琅瞪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洛思琅才猛地咳了几下,咳出一口血沫。
“正宗冈峦。”洛思琅气不过,又暗骂了一句。
肋骨疼得厉害,也不知道是不是断了。洛思琅招招手,随从才敢去他身边搀着他,把他扶到车舆上,回了皇宫。
……
沧浪酒肆在沧浪坊,故以此为名。息雩和迦珠都在朝鹿城执行过任务,在八八六十四坊间自如穿梭,不在话下。息露却是第一次来到朝鹿城,甚至是第一次离开家,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们身后,生怕惹她们烦了被撂下。
沧浪酒肆的老板娘是个栎姬,一颦一笑风情万种,看不出年龄。迦珠和老板娘很是熟悉,想必是偷偷来过好几次了。她让老板娘把她之前存的一坛酒取出来,又点了几样下酒小菜、炙肉之类的。老板娘记下了,刚要离开,息雩叫住她:“再给我家的小孩儿弄点清淡的吃食吧。”
息露原本缩在旁边当鹌鹑,没想到息雩还会照顾自己,受宠若惊地抬眸。
老板娘看着息露,摸了一把他的脑袋,笑吟吟地问:“多大了?”
息雩说:“十三、呃,十四吧。”
“十六。”息露小声说。
“已经十六了?”息雩难以置信。
老板娘哈哈大笑:“那也不算是小孩儿了。要不要也喝点儿?朝鹿城里酿的栎酒,只此一家哦。”
“还是不要了。”息露摇摇头。这两个人要是喝醉了,总还得留一个清醒的。
老板娘略显失望地给他上了一杯咸奶茶,一碟时令水果,切成了小块用糖霜和蜂蜜拌了的。都是分野的水果,运到朝鹿城来,不仅不易,想必还很需要些手段。
息露小口小口地吃着,一边听迦珠向息雩抱怨朝鹿城的风土如何如何不好,她来了这里三个月,就没有一夜睡了个整觉。饭食难消化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太潮湿了,身上的旧伤总在隐隐作痛。
虽说迦珠是漓音的侍女,与息家的立场有些不对付,但迦珠向来是自由自在的一个人。她没有立场,对任何人都无恨,自然也对任何人都无爱。
她来无影去无踪,就像大漠上掀起狂沙的一阵风。即使是漓音,也不过只能让她多驻足一会儿,也许在下一个夏天,她就离开了。
“比起分野,朝鹿城是有些潮湿了。”息雩顿了一下,“等到了冬天,应该就会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