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万川(143)
屋里屋外丫鬟侍女都被遣走了,没人在听她们说话。
“蕴若,你,你是如何知道……知道我……的?”
见她没有否认,蕴若收回纨扇,善意地笑笑。
“我自小生活在女子堆里,扮男装的事也做过,只要眼力够好,如何看不出来?”
她笑得轻巧,李秾却在内心独自震惊。
“蕴若,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李秾实在难以想象,蕴若竟能让一个男子当着那么多人为她一掷万金。
“我跟他早已定情了,中秋那日只不过是他对我的一个承诺。”
李秾因中间感到气闷出馆,没能亲见那一幕,现在想起来真是十分遗憾。
“他听你的话,又肯当众给你承诺,并且不吝钱财,蕴若,我想那位公子该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吧。”
“当然,若他不是有这样的痴心品性,我当然也不会跟他好。李姑娘,你也许不难猜到,我们这样卖身给舞馆的人,一旦长得有几分姿容,自小身边便不会少了献殷勤的男人。见多了,便知道一时兴起常见,而真心难得。他有真心,我便随他去。”
听她这么说,李秾真心为她高兴。
“蕴若,祝福你终于遇到可托付的良人。可,可你为何又要说,这是刻意在造就一段佳话故事,难道,你不是真心的吗?”
“不,我是真心爱他。但细究我们的身份,他是王公贵客,我是世间浮萍。此刻真心相付,它日谁又知道会有何变故?我想,若是白蕴若跟贵客相爱的故事在京中流传开来,他日后若真有变心之时,一定也会迫于人言而多一些顾虑。若是他真的辜负了我,那首传开的艳诗从佳话变为讽刺,也可给馆中的姐妹们一个警醒,让大家只可相信自己,不要轻易将感情托付于人……”
蕴若端着酒杯,长长地说出这段话。她的神情淡然恬静,这些话却像是石子,一颗颗敲在李秾心上。突然之间李秾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看着白蕴若,眼泪不知不觉从眼眶淌到了脸颊。
蕴若惊了,“李姑娘,你,你哭什么?”
“没……没,”李秾急忙难为情地伸手擦去眼泪,“我就是,为你这份心性……原来长平馆中的舞姬,都这样冰雪聪慧……”
说完眼泪又流了下来,李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许是因为蕴若的那句自伤身世。
他是王公贵客,我是世间浮萍。
李秾反观自己,她不也是世间浮萍吗?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好姑娘,你怎么哭成这样?”
蕴若急忙从身后的箱笼中找出丝巾给李秾擦眼泪,“你的命比我好多了,你知不知道,我羡慕你。”
李秾流着眼泪看她:“羡慕我?这是为何?”
“自我看出你是女子之时,我便开始羡慕你了。李姑娘,我们一样是女子。但是你居然能读书识字,经营产业,像男子一样为事业来往奔波。你为了店中的生意,能随性自在地想尽办法,甚至找到我,送给我鲛绡白羽衣。李姑娘,你这份际遇,是我这辈子都不会有的。”
“蕴若,你不要这么说。你长得这样美,舞姿是京中一绝,我怎能及得上你。”
“但是,我就只会跳舞啊。除了跳舞,我也什么都不会了,我宁愿像你。所以,李姑娘,这是我帮你的原因,你身为女子有这份胆识,我怎能叫你愿望落空?那首诗也是我请人写的。”
“原来那首诗也是你……怪不得流传得这样快,蕴若,你实在比我聪慧许多,很多事情被我想得简单了。”
李秾握住蕴若纤细白皙的手。“蕴若,谢谢你。”
蕴若摇摇头,“我并非比你聪慧,不过是比你更了解来馆中消遣度日的宾客们在想什么。”
李秾紧紧抓住蕴若柔弱无骨的手,突然间觉得自己像是遇到了一位暌违已久的知己。
“李姑娘,你快别哭了。你带的这壶酒绵长回甘,我们难得相逢,当多喝两杯。”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好!蕴若。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我祝你和他能够两情长久,岁岁相伴。”
蕴若的房间熏香如兰,李秾一边擦眼泪,一边和蕴若饮酒闲聊。推杯换盏间,不知不觉便喝醉睡了过去。睡梦里,她仿佛看到蕴若和他那位王公郎君已远离建康定居,儿女成群。
直到夜幕降临,李秾才酒醒,和蕴若告别离开了长平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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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佳节,朝廷各衙署大多休沐,只有刑部和大理寺仍旧忙碌。
秋决将至,各地刑案都报到大理寺复核。赵执这个长官日日为了复核刑案宵衣旰食,新任的两位少卿和一众下属自然完全不敢怠慢。
大理寺中有了解赵执身世和元庆年间谋反迷案的老寺官,一直都不太相信现在的赵执会是这样一个人。他曾暗自猜测,他装作勤恳,为了讨当今陛下欢心。但赵执却又真的日日勤勉,公务完成得令所有人无可指摘,老寺官最后也收起了自己那点质疑的心思。现在的赵执让他看不懂。
赵执忙于公务,私下还在查另一件事,那就是拓跋虎文在京中留下的细作。此事自那次拓跋虎文在鹤鸣楼出现后,就一直在暗中进行。靳三送李秾回京后,赵执经过深思,将靳三留了下来,不再回军中。
他预感到此后有许多事情要做,都需要靳三的协助。不过数月之间,秦淮南岸一条长街尽头悄悄崛起一家牙行,由靳三主导。表面是牙行,背后实际上是秘密听命于赵执的江湖组织。
时逢佳节,赵执没有饮酒赏菊,只叫人给在隐溪寺的母亲送去一些蔬果。他休息的屋子案头上摆着四五封宴席请柬,也全都推拒没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