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寝昼(56)
“但活着的人不能因此白白耽误了自己。”他看着崔幼澜说道。
“耽误?”崔幼澜摇了摇头,“怎么是耽误呢?”
“不过好自己的人生,那就是耽误,他们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也这样认为。”周从嘉一字一句说道,“本王只知道,本王的父母一定不想看见本王因为他们的死痛苦一世,你的孩子也是。”
崔幼澜怔住,眼前再次浮现那张苍白的小脸,这几日,她时不时就会想起平哥儿的脸,她不想忘,便一直沉溺其中。
平哥儿……他真的想看见自己一直痛苦下去吗?
他那样乖巧可爱,即便在病痛之中,反倒还常常安慰她不要担心,他怎么舍得他的母亲为他难过。
就像上辈子她死后,若平哥儿得知她的死讯,伤痛得不能自己,也是她不愿看见的。
脸上有温热的感觉,崔幼澜下意识一摸,原来不知何时已经满面都是泪。
她擦了几下,根本擦不完,索性也就算了。
虽然周从嘉在面前,但她多狼狈的样子他都已经见到过了。
“七娘子再自己好好想想,不要再昏沉下去了,本王相信七娘子不是那等愚钝之人。”周从嘉叹了一口气,起身说道,“药还是要好好喝,裁冰她们这几日照顾你,也极为不易。”
说着他便出去,在外面对着裁冰说了几句,很快裁冰和倚翠便进来,裁冰手上端着一碗药,见崔幼澜还醒着,倒是松一口气。
“娘子,药来了,这回可别吐出来了。”裁冰坐到她身边,倚翠在崔幼澜身后扶着她。
裁冰一勺一勺喂崔幼澜喝药,悄悄看她,她这回竟看着是清醒的,而且喝了药也没再吐出来。
崔幼澜漱了口净了面躺下,裁冰正欲给她放下帘帐,却听她轻声问道:“昭王殿下还在外面吗?”
“方才出去就已经走了,”裁冰道,“不过是殿下让我们再拿药进来给娘子喝的。”
崔幼澜听后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从这日之后起,崔幼澜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她开始不再抗拒喝药,也迫使自己清醒,不再沉溺于混沌的梦中,即便这样对于她来说艰难又痛苦。
她身体底子一向不错,然而这次实在有所亏损,一直养到盛夏之际,才总算彻底养好,人也勉强能下床了。
蝉鸣声最响的那一日,俞氏来接她。
大病过一场,崔幼澜从来没有去照过镜子,她知道自己定然是憔悴无比,不似旧日容颜娇美,但眼下她既不愿面对镜中的自己,也已经早已对此不再介怀,便任由其去了。
她只看见俞氏一见到自己便哭了出来,俞氏那双已经苍老的眸子紧紧望着她,流露出了她这么多年从未对崔幼澜,或者说底下小辈们所流露出的怜惜。
崔幼澜要从床上起来,俞氏将她按住,并且坐在她的床前,细声道:“不用起来,再过会儿我去见过昭王殿下,我便带着你回去了,你且再修养修养,免得路上撑不住。”
“祖母,我已经好了,”崔幼澜道,“若不是已经能行走了,也不会劳烦祖母跑这一趟。”
俞氏摸了摸她的鬓发:“都是祖母不好,当时找不到你的人,情况又危机,我怕那火顺着风势烧过来,只能赶紧带着六娘跑了,这些时日,祖母的心里也是百般难受,只怕你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一夜未曾带上你,若是你真的……我怎么和你父母交待,怎么过
得去自己那一关?好在是殿下及时救下你,才使得祖母没有担上那样的罪孽。”
想起那天晚上,俞氏心有余悸,庆幸的同时又死死地盯着崔幼澜,生怕在她脸上看到有对于自己的一丝一毫的怨尤。
崔幼澜轻轻叹了一声,握住了俞氏干瘦的手:“我这不是没事吗,祖母实在不必太过自责,况且那日也是我不好,要是我不出去,就不会有这样的事。”
俞氏的目光一闪,然后紧紧套在心上的那一个箍便突然松了开来,如释重负。
当然,她也没再问崔幼澜那天晚上到底私自出府去了哪里,反正只要崔幼澜没事,那一切都不必再提了。
另还有一件使俞氏略感欢喜的事,就是阴错阳差之下,崔幼澜肚子里的孩子没了,这孩子没有父亲,她还偏要生下来,与其日后成为一桩冤孽,竟是就此断掉才好,也算是老天给的意外之喜。
俞氏按下这些情绪,没有在崔幼澜面前表现出来,仍是那副愁苦疼惜模样地看着她。
“好,以后我们都不提了,”她顺着崔幼澜的话说下去,“你跟着祖母回城外庄子上再修养一段时日,然后我们便会盛都去,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祖母也不会和你父母说什么,好不好?”
俞氏仿佛哄孩子一般哄她,崔幼澜低下头,轻轻颔首。
她自然能猜出七八分俞氏心中所想,最要紧也不过就是怕她怨她,而崔幼澜所言也并非谎话,人的贪生怕死是本能,她不能要求俞氏一直留在起火的宅子里直到找到她为止,她反倒是庆幸俞氏自己先跑了,否则遇到宋娘子那帮恶徒,还不知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