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食方(92)
她随手从书架上拿的。家里有一间书房,里头放的书,可谓是五花八门。
经史子集,或是话本,甚至像她手里这本旁门之学,都有。也不知是否又教内廷的人糊弄了。
“看日头起来了,风也暖了些,所以坐了会。”
经由前日那道御汤,二人熟稔了些。眼下已是大雪,菊花那茬也该过了。那几盆菊花也搬离了院子。萧鸣笙瞥着空荡荡的墙角,不禁抿了个淡笑。
“大人怎么过来了?”
辰时上卯,眼下已经是卯时三刻。于理,他确实不该在这儿。
只是,药香萦绕,梦里也不安稳。
可惜,崔大人的嘴,同他的家世一样硬。“去上值。”
“啊?”
“顺道。”
“……”
从崔府到陵安府衙,还能顺到城外来了?
须知儿郎面皮薄,萧鸣笙便也装糊涂,就着手里的书说道:“我听人说,原先给我的房子,还预备了一个荷花池……”
谁知,崔明端当即一窘。当年事,他知道的不多。关于这片突兀的空地,他也能看出,大抵是要挖一个月池。
“待臣回去看看工部的记档……”
“其实……”
萧鸣笙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实情告知他,“我在山野,也不知城中事,是有一位高人路过。这位高人——说来,大人或许也认得……”
她没说什么人,只是将合在书里的那张方子递过去。
崔明端展开一看,心神俱惊。父亲的字,是得先皇夸赞的。城中不少地方还留着父亲的墨宝,少数为真,多是伪造之作。
即便父亲修道去,不止无人揭下,流传的诗集价格更是水涨船高。
崔家族老气得肝疼,派人去收了回来。谁知,一夜过后,更多诗集冒头了,说是崔家也认,定是崔三爷的真迹。
崔明端自幼也是临摹父亲的字,不管笔锋如何变化,他皆铭记于心。
萧鸣笙亦是小心打量着他的神色,也不知此举是对是错。但是,按照她看戏多年的经验,互通有无,极重要。
“不知……家……道长是几时来的?”
儿郎眼眶发红,手更是微微发抖。怕再失态于人前,崔明端又转了身,对着连绵青山吐纳。
这些年,再难的时刻也过去了,何至于看到父亲的字迹便把持不住?
才这般想着,眼皮底下便出现了一张棉帕。
淡青色的帕子,没有绣花,只有一股熟悉的药香。
本是热泪盈眶,瞧着这一幕,便将泪意收了收。
“臣,没哭。”
声音喑哑,好不可怜。
“我也没说你哭了。今日不是风大么?或是风一刮,带起了沙子,这沙子入眼,是极难受的,大人擦一擦……”
“臣……”
崔明端真真是要教这小女子气哭了。他便是要哭,也不会在她面前。
同她比起来,自家这点儿,能算什么事呢?
他看清了上头的药方,缓缓吐息,“臣……自幼身体康健,几乎不曾生病。家父略通岐黄之术,常看他写方子给小儿诊病……”
“原来道长……我是说,令尊是真的会诊脉啊?”
“嗯。”
崔明端生怕自己再失态,便将这方子还了她。
一张崭新、没有折痕,还特意夹在书册的方子。
幼时心性不坚,读书颇是疲累,他甚至想过,要是自己也病一场,父亲是不是也会写一张药方来。
可他受儒家之学,知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此念乃是大不孝。当夜便自省多临摹了三张字。
恰巧父亲问及功课,为此还夸了夸他。
“我……前头便说了,于诗书不大通,令尊也知我看不懂这方子,已经照着方子念了一遍。这儿记得牢牢的,若是大人需要,便拿去吧。”
“……”
难为她也找了个台阶给他下。
若在旁处见到,他定是要将这方子拿回去的。只是,父亲多年不曾露面,竟也为了她的病而来。
“臣身体康健,用不着这样的方子,郡主且留着吧。”
“当真不要啊?”
萧鸣笙伸手的动作缓慢,目光更是不确定。
崔明端兀自撇了头,找补一句:“前日给郡主的那张方子,是臣照着家父的手札抄的。若是……他下回再来,郡主务必请他再诊诊脉。”
儿郎有心事,说得艰难。谁知,眼前人轻巧道:“前日就已经诊过了。不过道长也没说什么。想来我这病如山沉重,也如蚕丝绵长,祛除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病人比他还宽心,舌绽莲花的人反而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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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走前,他还带走一盅燕窝银耳羹。
这几日,萧鸣笙也没什么心力做菜,加之一直咳嗽,郑御医开的药要吃,养阴润燥的汤也得吃。
她冬日的份例里,有不少燕窝。福公公也不知是被谁叮嘱过,送来时还特意解释道:“那血燕好是好,但要同银耳配来炖,还得这白燕。这些白燕,都是奴才亲自看着人挑选过的,嬷嬷用的时候用温水泡开就好。”
往年,也有白燕。不过卢妈妈不会做,也没将掺着的杂质挑干净,味道不佳,萧鸣笙也没吃几口。
今日这道,燕窝和银耳用温水泡开,约莫得要大半时辰。泡软后换水,再将它们都撕成小块,中火慢炖。
卢妈妈在一边看,一边告罪道:“原是要这样精细伺候着,难怪……”
近日萧鸣笙的咳疾越发严重,卯时便已起身,在卧房烤火,也觉着冷冷清清的,便同阿草一同在灶房守着汤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