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缘(35)
不过,这样的纯粹动人的笑靥却不是给他的。
他转而看到她身边少年。银冠高马尾,柳眉瑞凤眸。他身高和耿婳差不多,看模样年龄也相近。他们嬉闹玩笑,好像早就认识。
少年好像和他很熟,引她进了旁边小院、魏巍迈步跟了上去。
堂堂丞相隔着门缝在巷子里偷窥,这很荒唐。但耿婳从小受戒极少出门,怎么会认识外男?
疑虑自心头涌起,逐渐变得不受操控。他不知道这种古怪情绪从何而来,只知道自己打心底厌恶这种如杂草般滋生的烦躁。
俊男美女柳下私语的画面近在眼前,他越看越觉得碍眼。
魏巍不待见这个举止轻浮的少年,连带着对耿婳也产生了厌恶。每每他心绪不稳,多半和她这人有关系。
他目力很好,离得远也能认清。
少年的声音脆生生的,尚且夹带不成熟。
耿婳不解气,还在院里追打他。她一着急,步子迈大扯到腿根。嘶一声倒吸凉气,那处又肿疼起来。
她这副表情被伍听肆尽收眼底,他未加冠,但已经省事。
伍听肆咬牙:“那个魏老头儿又欺负你了?”
“嘘!”衣着鲜亮的少女手指捂唇,脸红道:“别瞎说。”
“我问你是不是!”
耿婳蜷起手指,撇过头淡声:“也不算欺负。”
她继而叹气,“没办法,谁让我是他媳妇。”
是她活该找罪受。
“婳婳,你受委屈了。”伍听肆红了眼,双手扶住她纤瘦的臂膀。
陪同在魏巍身边的玄海看着这人大逆不道的举动,早已忍无可忍。谁知里面人还敢张狂。
“我要带你走!离开这个鬼地方!”
耿婳忙去捂他的嘴,劝诫道:“你可不要胡说,当心被人听了去。他那么大的官,踩平民百姓还不是跟踩蚂蚁一样。”
她根本没资格离开相府。因为她没去处。
“难道你还想守着他不成?再过几年他身上就有老人味儿了,当心熏死你!”
伍听肆又道:“我还不知道他们这些当官的,表面上为国为民,背地里净干伤天害理的勾当,说到底还是为了他们自己。呸!一个比一个虚伪!”
耿婳柳眉微蹙,好言好语劝慰他。
玄海从未见夫人这么鲜活。她平时在相爷面前永远听话照做,宛如死人。
玄海悄悄抬眼看主子。
魏巍沉着脸,黑眸深不见底。
他踩起地上小石子碾了再碾,倏地踢了出去。
石子碰到了墙面,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声响。
“谁?”耿婳闻声道。
她慌乱着打开木门,巷里空无一人。楼上侍从眼看丞相拂袖而去,回了马车。
“相爷怎么熟视无睹?”
在他看来,丞相过于冷静,冷静到与外男幽会的人好像并不是自家夫人。
魏嵘道:“难不成兄长还要在外面捉奸?他那身紫袍太过显眼,这里又是官员下值必经之路,万一隔墙有耳,免不了一场风波。”
况且兄长最爱面子,表面云淡风轻,回家定会好好算账。这下有好戏看了。他那个人,越是冷静,越是可怕。
“走,我们也打道回府。”有好戏看了,魏嵘轻快地下楼。
019
日薄西山,天边燃起火烧云,红黄相融的亮色笼罩着相府后院,就好像起了火一般。
耿婳戴着帷帽,从后院角门进来,一路偏僻绕行,没被任何人发现。
真是惊险又刺激。
她窃喜着回了院里。门可罗雀的庭院与往常并无二致,顺着廊檐回屋时竟意外地没看到阿沁和青烟。
平时她们总在这儿嗑瓜子偷闲。她管不住,也懒得管。
迈进门槛时,她脸上尚带着清浅的笑。只是明间还如往常一般寂静,静得有些发死。
耿婳摘下帷帽,自然打开隔扇:“姑姑我回来啦!”
下一刻,拉门的手僵在一边。
不大不小的内室满满当当跪了一地下人。
魏巍坐在桌旁,恭候多时。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桌案。案面上的制粉物什堆成小山,好似被搜刮出来的作案工具。
旁边的玄海肃穆而立,看见她时脸上的嫌恶一点也没收敛。
魏巍也在打量她。
来人一袭曳地石榴纱裙,与他对视的一瞬花容失色,臂弯的披帛和嘴角的笑容一同掉了下来。
如此纯真爽朗的笑容,好像绚烂而短暂的昙花。但不是给他的。
不仅不是给他的,而且还是被他吓退的。
心里那团不知名的怒火又烧了起来,随着她恐惧慌乱的神色愈烧愈旺。
内室里死气沉沉,下人们俯身埋头,鼻尖点地,大气都不敢出。魏巍看看她,又瞥一眼“脏物”,分明是在等她解释。
耿婳知道做买卖的事露了馅,上前两步,心虚地跪在了他脚边。
“相、相爷。”
她垂着头,小脸煞白,胸脯紧张得起伏着。
许久,魏巍轻笑:“去哪儿了这么高兴。”
她果然睫羽忽闪,呼吸微乱,指尖掐着裙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我、我……啊!”
支支吾吾的一瞬,下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箍住。耿婳被迫昂着头,与那双锐利的凤眸对视。
随着他难以预料的举动,周围人身形皆是一绷。熟悉他的玄海也甚是惊诧,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如此狠厉。魏巍素来是个清雅文人,不动声色,什么事能把他气成这样。
魏巍眉宇间露出罕见的阴鸷,耿婳这下什么都明白了。
他是那个偷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