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世仇(102)
前面就是家主的书房,檐下立着一对守卫,带着毡帽,裹在长袄里,昏昏欲睡。
万籁俱寂中,忽地传来一声呷呷呷的兽鸣,尖锐刺耳,在呼啸的北风里分外明显,只听得人毛骨悚然。
守卫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恐惧之色。
又觉头上一凉,伸手一摸,才发觉头上的毡帽不知何时已经不翼而飞。举目望去,在暗穹中看见一片漆黑的影子,不远不近地盘旋在上空。
等那片黑影伏低,原来是只大鸟,口中叼着的,不是他们的毡帽又是什么?
守卫以手捂头,本不欲擅离职守,那只形似猫头鹰的大鸟却俯冲下来,追着他们的脑袋猛啄。
黑暗中只听得衣衫被鸟喙撕开的裂帛声,以及守卫鬼哭狼嚎的声音,那声音渐渐远了,不知躲进哪处屋檐。
等到守卫离开,江定安快步走进书房,从怀中提出铁钳,使出九牛二虎之劲,硬生生铰断了门上的元宝万两如意锁。
左右杜府正在追查所谓的贼人,既是贼人,剪锁自然合情合理。
顾不上虎口被震得微微发痛,江定安拾起落在地上的如意锁,虚虚挂在门上,迈步走入杜问嶂的书房,还不忘反锁了门。
依着杜婥告诉她的排序,她很快在满墙的插架中找到了五百一十二卷木牍,以及第三百册简册。
这已经是最末的位置了,哪里还有木牍和简册?
江定安凝眉,环顾这间书房。这是爹爹当年的书斋,她幼时在这里读过书。
至于这满墙的插架,她当年并未见过,大约是杜问嶂后来新置的。
她定睛细看,发觉最顶上插架之间的隔板似乎要更宽些。
抬手够不到,四面无所凭依,她便踩着杜问嶂的太师椅,踮脚伸手,用铁钳前端在隔板上划了一道。
一划即破,果然有夹层!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划破夹层,从中取出了一本简册。
又照葫芦画瓢,在紧挨着五百一十二卷竹牍的夹层取到了一张竹牍。
令江定安耐罕的是,两者都是空白一片,并无只言片语。
她将空白的竹牍和简册都放在角灯下,不过须臾,两件物事都缓缓浮现出字迹。
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这十年来,参与以虫入香的人家。
哪家出了银子,哪家出了力,哪家负责找人供虫子寄身……
桩桩件件,令人骇然。
这上面一段短短的文字,饶是江定安,都不免微微愣神——乾元十年,事成之后,赠郡守明载舟百亩山麓,各处香号的三成利润。
下面还附有地契,依次标出是哪个山头,这些山头数目庞大,甚至还包括了天柱山。
乾元十年,正是他们家出事的那一年。她从前只知明载舟是带头抄家的主审官,从不知道,原来他早就被杜问嶂买通。
不知杜筱清可曾知道,他辅佐的上级原来是这等财狼虎豹。
江定安收拾好心情,将竹牍和简册卷入袖中,草草掩盖住痕迹,又将看上去值钱的物件卷走了,伪装成贼人入室盗窃的模样,转身离开了书房。
回去的路上,趁着无人,她随手将那些物件丢在假山群的缝隙中。
有了账本,她就不需要继续留在杜家了。何况杜问嶂很快就会发现账本失窃,要不了多久便会怀疑到她头上。
沿着记忆中的小道回到内室时,杜婥还未睡,正坐在帐中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定安从窗口翻进来时,她吓了一跳,正要惊叫,直到看清是江定安,才压住了呼之欲出的叫声。
她们配合之下,方才将外面的人打发走。
此时惊蛰楼重新寂静下来,杜婥继续睡觉,江定安也回到内室。
元光跟在她身后,低声道:“我已经将那人丢在前院书房中。”
那人,指的便是被人领进内室的贼人。
江定安松开大氅,露出里面便于夜行的劲装,她换过衣裳,依旧将竹牍和简册紧贴着里衣放着。
这才踱步走出内室,对神情恍惚的月华道:“从今往后,不必在惊蛰楼做事了。”
月华低头,沉默不语。
在内室点燃迷香的是她,领着贼人进来的也是她。她无话可说。
经过这一番折腾,已近寅时,元光打着哈欠回屋休息,江定安独坐在窗边。
唇边竖起两指,发出一声呼哨,眼前忽暗,一只羽翼深褐色的大鸟掠空而来,锋利尖锐的鸟喙牢牢嵌入木牖,圆圆的兽瞳倒映着少女柔美的面庞。
她伸手抚摸雕鸮的羽毛,检查它上面有无伤口,摸了几下发现没有受伤之后,便端来饲料给它喂食,还不忘柔声夸赞道:“大黄,真乖。”
等到大黄吃饱了,她掏出一片青叶,递到它的鸟喙下。大黄顺从地衔在嘴里,展开翅膀,朝着天边飞去。
这片青叶上写着她已经取到了账本,附有爹爹的住址。
若是母亲想与爹爹重逢,自会前去寻找他。
江定安毫无睡意,久久地凝望着微明的天穹,眼眸倒映着那抹由幽暗转为光明的湛蓝。
正在此时,一阵幽淡冰冷的醇香混着北风的寒气,穿过门帘,慢慢飘到她的身边。
杜筱清回来了。
鸣冤
“你来得正好,”
江定安好似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凝滞,一如往日那般招呼他,“我不会写这个,你来教我。”
烛影幢幢,依稀能够看见摊开的纸笺上一行苍劲有力的字迹,其中便有“”和离”二字。
在她身后,一道纤长高挑的人影覆盖下来,把纸笺上的字迹完全遮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