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世仇(94)
他记得,当日前来堀室的只有他的长媳,那个有点小聪明但藏不住情绪的孤女。
杜问嶂退出暗室,俯身看了看泥墙下首的锁孔,忽而直起身子,一时间恍然大悟。
怪不得如此相像,原来是她的女儿。
她们在神韵气质上十分相似,他早该怀疑的,只是他的长媳乖顺温良,垂首低眉,甚少抬眸与他对视,在这一点上与她截然不同。
因此,他从未往这个方向想。
现在想来,原来是被骗了。
杜问嶂掏出锦帕擦去指尖的灰尘,仪容依稀可见少年时逸世超群之态,举手投足间多了些从容和看轻世事的淡然。
他很轻易地拿到了江定安在慈济局留存的信息,看着照身贴上那一岁之差,他忽而展颜一笑。
这点把戏或许能够瞒过别人,却瞒不过他。
杜问嶂头一次正眼看这个儿媳,从头到尾将她入府以来的行事分析一遍,瞬间明白了她的来意。
他不会让她死的,至少在年末进贡之前,他都会留着她的命,让她为自己分忧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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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定安以寻香为托辞进入窟室,但她自知毫无意义,是以并没有动手寻找,自然一无所获。
将这个消息告诉周管事时,周管事毫不意外,眼睛漆黑如点墨,“家主说,您一定有办法的。”
江定安对此表示赞同:“公爹果然神机妙算。”
“我之前随扶微同去珠崖郡,曾经在琼州白家的山头看见这种草,围篱圈地,一看便是精心养护。”
周管事像是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说,顿了一下,“少夫人手中没有这种草药了么?”
江定安义正言辞道:“若是我有,何必隐瞒?之前被人抢占先机,只得听命卸任,难不成我还想再来一回?”
周管事一想也是,这少夫人倒是伶牙俐齿,眼见问不出什么了,他只得告辞。
无论杜问嶂如何想,至少领辖两处分号的权柄依旧落在了江定安手里。
至于陆皎,她只能退居幕后,做江定安的左膀右臂。
江定安对陆皎并不关心,只是陆皎手中掌握了窦掌柜的秘密,她这个秘密很有兴趣。
她只需要给陆皎一点冷遇,便能让她再次动用这个秘密来胁迫窦掌柜。
这一日,城北寮步香市的香号中,江定安托着腮,懒洋洋地侧眸,远处的陆皎正无所事事地坐在廊亭中,脸上流露出隐隐的犹豫之色。
陆皎迟疑不决,最终还是选择在假山后拦住窦掌柜。
她望着这个曾经提拔江定安为采香使,将她贬职的人,压下满心的愤懑,露出清浅单纯的笑容。
“您该想办法帮我,而不是一心想着少夫人。”
窦掌柜站定,脸色有些难看,“你又想如何?”
“我只当了短短一日的两坊掌柜,她们都在背地里笑话我……”陆皎先是难堪,随后眼中燃起蓬勃的野心,“我要主持年末献香。”
向朝廷献香这种大事,岂是窦掌柜一个小小的分号掌柜说了算的?更何况他已经不算是掌柜了。
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陆皎自知被杜家家主在短短一日内提携又卸任后,自己于白家而言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窦掌柜就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您不怕我将当年的秘密宣之于众么?”
击石
窦掌柜脸色一沉,眼神阴郁地盯着陆皎。
直盯得陆皎心内生出些许微弱的怯意,她克制住怯意,轻声道:“寮步香市那些乞丐,到底为何身上长满了白斑,您最清楚不过了。”
窦掌柜一震,脸上先是流露出若有若无的愧疚,很快又转变成冷漠,最后变化为麻木。
“陆娘子,我愿意忍让你,不代表他们会容你。”他话中之意像是威胁,又像是告诫。
二人谈不妥,最终不欢而散。
等他们走后,江定安脚步无声,自假山群中漫步而出。她方才藏身在假山背阴的缝隙中,将陆皎和窦掌柜的对话听了七七八八。
城北的乞丐身有白斑么……
江定安从前在城北分号中做女使时,也曾倚仗乞丐传讯探查,不曾发现他们身有白斑。
只觉他们个个蓬头垢面,不修边幅,身无残缺,神志也算得上清醒,却不曾尝试谋生求职。
现在想来,确实有些古怪。
一个想法蓦然出现在她脑海中,与之前勾勒的真相相互呼应,亟待确认。
左右她正好身处香市,便着人去请混迹在街市中的乞丐。
哪知跑堂听到这个吩咐,却很是难为地摇头,“少夫人,这两日正逢圩日,那些乞丐不在香市中。”
圩日是除开节日外,香市中最热闹的时候,按理说,在这段时间行乞,最有可能讨得一顿饱饭。乞丐怎么可能在圩日离开香市?
江定安心中不免疑惑,问道:“你可知他们去了何处?”
她本以为跑堂会摇头,那跑堂眼中却焕发神采,自豪地解释道:“三房老爷心善,每逢圩日就会在城外宴请乞丐,只需他们进山一趟。”
江定安听明白了,每逢圩日,便会雇乞丐做事,提供饭食,至于银子,跑堂不提,想来是没有。
此事竟然会与三房扯上关系,这一点倒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眼下她没法出城,只能借用杜筱清的人来探听城外动静。
她想了想,仰头对香坊的房梁说:“我有一事请梁上君子出马。”
伏在房梁上的元光侧眸与对面的同伴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流露出同样的疑惑:“她是怎么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