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世仇(95)
殊不知江定安前几日为了探知聚兰斋的暗门,跃上书房横梁藏匿身形时,意外撞见了梁上君子残留的衣角。
“你们是杜长史的人,我是长史的夫人,夫妻一体,你们既然听命于他,自然也该听命于我。”
江定安一本正经地道。
只听上方传来衣袂掠空声,元光飞身而落,足尖轻点,稳稳地落在江定安面前。
“夫人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江定安便将城北乞丐之事说了一通,略过假山群中偷听的消息,只让她前去调查三房究竟让乞丐做什么,意欲为何。元光颔首,领命而去。
江定安站在原地,望着元光的背影,她从不认为自己的人格魅力足以让元光臣服,但是元光一直以来的态度都是恭敬妥帖,无有不从。
她手中无人可用,竟不知何时将元光视为左膀右臂。
对于与杜家有关的人和物,江定安自知应当时时刻刻心怀警惕,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与这些人逐渐熟悉,甚至无形中视他们为倚仗。
只是互相利用罢了,江定安眼中复杂的情绪如潮水般退去,徒留尖锐锋利的寒冰,牢牢地扎根在她心中最深处。
三日圩期一过,元光带回了消息,在惊蛰楼的后院,她俯身在江定安耳边,轻声地说出自己在城外的所见所闻。
江定安默默听着,心中慢慢掀起阵阵微澜,脸上却丝毫不显山露水。
三房让乞丐做的不是什么体力活,仅仅是让他们步入山麓林莽。
只需在香树下躺着歇凉,便能得到一日的饭食。
这听起来很容易,不知情的人会如同那个跑堂一般讴歌杜家三房的善心,元光一开始也是如此想法。
直到她看见或老或少的乞丐在树荫下百无聊赖,用过三房提供的早膳昏昏欲睡,当他们抵挡不住睡意,终于闭目沉沉睡去时,自香树巨大的树冠上面飞落下无数的虫子……
元光将当时的情形粗略地一笔带过,江定安何等聪慧,瞬间就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
那些乞丐是三房为白斑金翼使提供的巢穴。
江定安喉间溢出一声薄冰似的冷笑,她深刻地认识到了三房用心之险恶。
……那好,那就先从三房开始吧。
以她现在的势力,正面对上杜家三房莫过于以卵击石,螳臂当车。
不如以石击石,让两虎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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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筱清书房,此处坐北朝南,阳光自四棱槅窗而下,不显温暖,反将陈设映得更加冰冷寥落。
一张平头条案,案后立着一面无色空白座屏,下首摆着一只方几,几上散着笔架砚匣镇纸一类的文房用具,以及一只茶盘,盘上有一只水炉,一只茶杯。
两边凭墙而起一丈高的乌漆插架,上有累累书格,随意地堆放着帛书,简册,纸书。
至于挂画,瓷瓶,花卉之类的观赏点饰之物,竟是一点也寻不着。
室内仅有一只杌子,那便是无色座屏后,平头条案前的主位。
江定安扫了一圈,便毫不客气地撩摆坐下,将这只杌子据为己有。
她一人在书房中左观右观,忽而瞧见方几上似乎摆着一副丹青。这倒是令她纳罕。
定睛一看,这画上之人似乎是她的生母。
……这副丹青,究竟是何时落入杜筱清手中的?
杜筱清勘破她的身世,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早些。
正在此时,忽有一道声音止住即将通传的仆婢,江定安闻声抬眸,看见靠近门扉的槅窗投出一道修长挺拔的人影——杜筱清回来了。
在门扉打开,刺目的日光落进来之时,她眯了眯眼,余光落在墙面插架上某一处的帛书上。
那里看起来与之前一模一样,就连褶皱也毫无变化。
他会察觉么?
寻思间,杜筱清已然迈步入内。
他虽不语,那点深邃晦暗的眸光第一时间落在她面上,带着点质询的意味:“你来作甚?”
江定安来时并没有受到阻拦,想必是杜筱清的默许。
“我来看你。”
她随口胡诌。
杜筱清显然不信,他迈着四方步走进,漆黑的丹凤眸在屋内扫视一拳。
看到方几上偏过来的丹青画时,略微顿了顿。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江定安也留意到了他的视线,语气中掺杂着恳请,“既是我娘的画像,还请还给我罢。”
杜筱清对此并无异议,“你想要,便拿去吧。”
江定安于是起身,取下丹青像,小心地卷进画缸中。
“你来这里,是为了找什么?”
颇具质感的声音低沉悦耳,如同一脉寒泉冷漱。
江定安自然不能告诉他自己是来探查明郡守行踪的。
她握住画缸,转移话题,“林家现下如何了?”
林大虎犯下偷盗之罪进了大牢,已经不足为惧。但她从前因轻慢险些酿成祸事,如今时时警惕,不敢懈怠。
“林大虎入室盗窃,徒半年。林大娘一心牵挂着他,顾不上这边。”
一个个粗陋的人名在淡色的薄唇中辗转而出,蕴着某种凉薄的意味。
江定安明白他的意思,此后,林家再也不成威胁。
她起身要把位置让给杜筱清,正欲离去,身后之人一动也未动,声音和缓:“你还没回答我。”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江定安脚步一滞,并未回头,打开门,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去,一直走进赫赫天光里。
她纤细单薄的影子紧随其后,很快消失在杜筱清的视线范围内。
十月癸日,明郡守将会浩荡出行,于城郭外搭棚布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