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不谙(重生)(37)
枕清停下脚步,看他这般自得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在耍坏心眼子,一点也不靠谱。
她轻呵一声:“不必,我自己去问。”
“你真以为他会告诉你?”
“那也与你无关!”
阿之奎道:“他不会告诉你的。”
枕清冷声道:“我说了,与你无关。”
枕清自顾自拢了拢袖子,拿起一把油纸伞,大步跨出门去。
比起之前的事情,枕清更想知道后来,江诉对她又是怀着怎么样的一份心情,是不是会有那么一点的不舍和惋惜。
又或者在她死后,江诉带着她的尸体去了哪里?
苍江几曲,芦苇如烟。
清流潺潺,怪石卧波。
摇船的船夫将船稳稳停在岸边,探身看着抱着一盒坛子的郎君,轻声唤道:“郎君,扬州到了,可以下船了。”
那郎君生得好看,他一身青衫,墨客风骨,落在肩头长发随风清扬。葱白的手指握紧坛子,神色淡然依旧,只是那面容有几分说不出的憔悴,仿若是大病初愈。
可算是个怪人。摇船的船夫暗自思忖。
船上的客人听到船夫的声音,便弯身走出船头,然后扯了扯苍白的唇瓣,礼貌笑道:“多谢船家。”
船夫感到惶恐,连忙摆手。
虽说他向来喜欢文文气气的读书人,只是看此人状态着实不好,只怕再多说一句,这人就能晕倒在他跟前,生怕讹上自己,着实不敢在这人眼前多停留。
江诉看着船家落荒而逃地远走,缓缓收回视线,他抱着枕清的骨灰,先是去了枕家的衣冠冢。
这衣冠冢是很多年前修建的,不过只有江诉一个人知道,也只有江诉一个人来过。
他选了一块最高的地,把枕清那一坛子的骨灰埋到一个中心的位置。
没有立牌,也没写字。
仿若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知晓她的存在。
江诉捂唇轻轻咳嗽一声,感受顺势而来的风迹,突然觉得有些冷寒,他有些撑不住弯身咳嗽,唇角在这一声声咳嗽里,逐渐溢出血迹,脸色犹如半个死人。
猎猎作响的风吹拂他的衣袍,灌进来的冷风令常人都觉得刺骨。
江诉站在这里好半晌,才轻轻说:“你回家了。”
仿佛是在告知,又像是在自语。
一月前,千里之外的妙言寺外,江诉和智者大师的对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智者大师手中拿着一串小叶紫檀,定心凝神道:“阁下有喜欢的人吗?”
江诉平淡地回道:“有。”
“那怎么不去找她?”
“不敢,她说恨死我了。”
智者大师眺望远方,缓缓道:“恨亦是爱,恨亦是恋,恨更是不肯忘却的执念。”
江诉苦涩一笑,怅然道:“她无爱亦无恋,早已了却尘世执念,驾鹤瑶池。”
“驾鹤瑶池……”
江诉唇角溢出鲜红血迹,忽然倒在了那块萧条荒芜的无字无碑土地上。
他念着。
上方是他,下方是她。
他想着。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
他想偷着命运,换一场重逢。
雨过青衫添晴色(二)
观和二年,入夏。
初夏的长安下了一场大雨,天色昏沉,黑压压的乌云压了一片又一片,重重迭迭,如墨色般浓重,直叫人觉得压抑。
书阁内,幔帐上绣着金丝银线的纯正兰花,风起梢动,送来一阵沁人肺腑的熏香暖气。
枕清坐在窗棂前,眼看着这雨是越下越大,直至午时,雨稍微停歇。
“江中丞,我们都赏了一早上的雨了,还要看吗?”枕清百无聊赖地收回被雨打湿的手,拢了拢袖子,走到江诉的桌案旁,点点桌案上的纸。
江诉注意到她手背上的雨珠,拿出帕子递给她后,弯唇道:“你想要做什么?”
枕清弯了弯眼,狡黠道:“我想要去太学!”
说完这句话,她的注意力才落在手边的帕子上,就一个纯色,既没有精致秀丽的花边,也没有花草样式的刺绣,极其简单。
跟江诉这样的人,倒也还挺相近的。
不过若是绣上竹子,倒会更漂亮些。
可惜她不会女工刺绣,擦拭过后也只是若有所思地放在一旁。
江诉问:“去太学做什么?”
枕清凑身握住江诉那只笔,答道:“看看那些夫子怎么教的喽,是否和江中丞一样。”
江诉道:“好。”
枕清疑惑,微微抬起眼尾,笑道:“你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
江诉碰了碰那只被她握住的毛笔,示意她松手后问道:“你觉得我平日里很难说话吗?”
“自然不觉得,江中丞在我这里,可是最好讲话的一个人呢。”枕清松开手,转身去开门。
门扉大开,空气里涌进了几分雨后混杂泥土,清冽的草木气息。
她提着裙摆趟过一洼又一洼的池水,发觉好像漏了那么一个人,直到看到角落里摆着琳琅满目的花瓶,才想起来陈琅还在王闻礼的府邸里。
枕清当即停住,随即转身,和正走上前的江诉撞了个满怀。
两人相互磕碰间,身形俱是不稳,江诉下意识护住枕清,避免她朝后倒去。
枕清感受到腰身被江诉环住,身子稍稍僵硬,不由自主地屏住一刻气息,感受手掌在她腰上的力度微动,变成松松垮垮的护住,好似不敢越雷池半步。
隐忍又克制。
她垂眸看着江诉衣服上的简单回纹,宽大袖袍轻轻碰着她的衣摆,她察觉到江诉的手微微垂下,似要往后退。
枕清心突然空了一瞬,她挪进半步,直接一不做二不休地抱住江诉的腰际,停止江诉后退离开的动作,后将脸埋进江诉的胸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