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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说(51)

阿柿谈起李忠,恨意嚼齿穿龈。

“他分明早就同吴家勾结,却装得忠正不阿,我和陆小郎君轻信了他不畏权贵的假面,便将调查一事告诉了他。他假意作为县令协助我们,私下里却为吴家通风报信,对陆小郎君设下恶毒伏击,害陆小郎君中了寒毒!”

忽然,她的声音带了哭意。

“我没能帮他找到解药……短短三年,他便寒毒遍体,衰竭而亡……”

听了她最后的这句话,窦大娘惊得舌桥不下!

“我陪了他三年,一直在他的身边照料。我们找到了证据,制裁了恶人,所有有罪的人都得到了惩罚,我的大仇也报了。可是,陆小郎君却一天天变得虚弱……”

藕色衫子柳花裙的少女垂着泪,像是一支沾染着雨露的桃花。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在走前为我安排了去路。”

她的泪珠挂在睫上。

“太原王氏庶四房独女亡故,他们愿收我为义女,照顾我的后半生。我知道这是天大的恩惠,陆小郎君定是为我费尽了心思。可是,他不在了,这世间便如青松落色。落月屋梁,惄焉如捣,我实在熬不下去……”

她的那滴眼泪终于掉了出来。

“他走后的第三日,我用红蜡做梅,陪他看了我们约定好要赏的梅花,接着便饮下了鸩酒。”

阿柿背对着窗,看不到窗外的情形。

但她已经发现了,就在她说到“红蜡做梅”时,窦大娘微红的眼睛忽然向外瞟了一眼。

还有方才那声五毒辟邪珠发出的碰响。

窗外人是谁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可偷听这种事儿,不像是尊礼重规的陆小郎君会做的。

八成是李国老在旁边拦住了他,拉着非要他一起偷听。

想到这,阿柿突然对着窦大娘破涕为笑。

“所以,您知道我在重新见到活着的、康健的陆小郎君时,我有多开心吗?哪怕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万遍的不能露馅,可我还是激动得手脚发软,很快就抓不住攀着的树枝,噗通从树上掉下了去,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摔得可疼了!”

这事儿窦大娘可不清楚。

但她还是接上了话:“小陆就没接住你?”

“没有。”

阿柿顿了顿。

“他不认识我了……”

小姑娘柔柔说出这句话时的酸涩令人听了都心疼。

窦大娘刚想安慰她,阿柿就懂事地摇了头,笑得两颗小虎牙全露了出来:“但是没关系,能看到他活得好好的,我就很知足了。”

陆云门是在听到自己中了寒毒的时候走进院子的。

屋子的直棂窗开着,小姑娘的声音畅通无阻地响在院子中。

君子非礼勿听。

陆云门意识到这一点,进院后就想出声通报,却被满面含笑的恩师李群青提前拦住了,最终只能被恩师拉着,两人一起站在了屋子窗边开得缤纷的合欢树下前。

这时,听到阿柿变得伤心的语气,原本垂首的少年蹙了蹙眉,抬头看向窗内,隔着成片如细潮薄雾的合欢花绒,望着少女云鬟雾鬓的发顶后脑。

“我……爱慕陆小郎君。”

明眸善睐的小姑娘仰着脸,认真地看着窦大娘眼睛中映出的那个少年的身影。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生,我都只喜欢他。”

第29章

29

大梁民风自由奔放,男女互诉情愫的事倒也寻常。

因陆云门的出身,寻常百姓不敢对他放肆,但仍有不少显赫世家或权贵门阀的小娘子曾向他抛花示爱。

但每一次,他都礼貌却不留回旋余地地拒绝了。

他能清楚地记得她们的姓氏和长相,也知道她们的话中饱含情感。

可那些情感,却如一道道离他极远的、隔着天堑的流水。

他能看到水在滔滔地奔流,可他听不到一丝一毫的水声,也感受不到哪怕一滴四溅出来的水花。

明明就是他的事情,可好像一切又与他无关。

但就在方才,那声“都只喜欢”扬起时,秋风扑过,浩荡的合欢花绒漫天而起,几乎刮得迷乱了少年的眼睛。

那一刻,他看不清花绒浓雾对面的人与事物,却清晰地听到一声河面冰凌被上流汩汩江水冲得泠泠崩裂的声响。

他似是被寒凉的碎冰激到,陌生感令他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但除了缀着花绒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少年的面上并没有明显的波澜。

而窗棂内,阿柿的话还在继续。

“……可是,我也清楚,我没有家世,不通斐然诗文,长得也不好看。前世,若不是陆小郎君中毒,身渐枯萎,我根本就不配待在他的身边。”

说着这话的小娘子,眼睛里的难过几乎要溢出来,但却还是很努力地在笑。

“这一世,当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重生在了刚刚逃跑、还没有被追兵发现的路上,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暗自发誓,即便此生我同他再也没有缘分,我也一定要保护陆小郎君,绝不让他再重蹈前世的苦难!”

她认真地说:“他是这世间最好的小郎君。他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平安顺遂,长命百年。”

但说到这儿,小姑娘却像是用光了力气,再也没办法那样懂事明达地笑了。

“可是,窦大娘,我还是好难过啊。我明明曾经同他那般好……”

她垂下眼睛,手也渐渐攥了起来。

“今天,当他冷着脸用刀柄对着我时,我竟然萌生出了一个念头……我在想,我重生到底为了什么呢?我救了他,却再也没办法得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