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宗夏拎着个精致的食盒,推开门,嘱咐跟来的家仆们院外等着,回身合上了门。
“今日见过琏儿了?”她坐下,将食盒放在案几上,手指搭在上面。
她先看了尹楼兰一眼,接着,目光就移开了,望着窗外月色叹了口气。
“你听见了吧,晚上。”尹宗夏说,“我把那些多嘴的嬷嬷们,都打发去了别庄。”
晚上,尹宗夏回府,就听说了尹琏身边的奶娘婆婶们嚼舌根。她大发雷霆,召集来府中所有的仆从们,将那几个奶娘婆婶们当众痛斥一通。最后,以照顾尹琏不上心为由,将那些嬷嬷们都赶去了别庄。
“你也见谅。那些都是府中老人,从前照顾琏儿也挺好,我不能发卖了,只能赶到别庄。她们也是,在府中多年,又仗着是贴身照顾少爷的,惯坏了,平日里不是吵架斗嘴,就是碎嘴说人不是,没半点规矩。”
尹宗夏目光收回,看了过来:“姐姐都听说了,楼兰,她们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姐姐肯定没说过那种话。”尹楼兰说。
“你知道就好。”尹宗夏终于有了点微笑。
“姐姐把琏儿照顾得很好,比上次见,又沉了许多,个头也长了。”
“哪有这么快。”尹宗夏笑道,“养琏儿还没养你仔细。”
“姐姐养我也养得很好。”
“是呢。”尹宗夏频频点头,“就等你这句话呢。”
她拉过食盒,挪开盖子,里面是一碗药酒。
盖子掀开的瞬间,尹楼兰就蹙起了眉。
浓郁的天蓖草油味道。
天蓖草是一种出油极快的草木,有固本暖脏腑的药用,但因为气味实在强烈,且口感过于粗糙,即便是对这副身体好,尹楼兰也不愿在药酒里加天蓖草油。
他默默坐远了半尺。
那气味,像一把火,把死掉多时的动物连带着尸体下的草地一起烧焦。
“哪逃?”尹宗夏横了他一眼,“你可知道,这碗药酒多难得吗?我东挪西调,调配了整整一个下午,快乖乖给我喝了!”
尹楼兰说:“我魂魄还稳,身体也无碍,就不……”
“你?不是你说的,要给那什么的公主还乱七八糟的什么债吗?”尹宗夏哼声道,“怎么,真的想在床上现出原形,被那什么公主原地捉拿归案?”
“应该……不会。”尹楼兰说,“我医过了,无外伤不下雨,就不会。”
“喝掉!”
尹宗夏一拍桌子,尹楼兰乖乖抱起碗,蹙眉盯着碗里的药酒看了好久,闭上眼,喝了一口。
尹宗夏又道:“一口气给我喝完!”
尹楼兰叹了口气,眉间郁郁委屈着,但还是遵从尹宗夏的意思,仰头喝完了这碗酒。
尹宗夏紧紧盯着他,藏在袖子下的手也紧张地攥紧了。
看他喝完,尹宗夏的眼神闪过一瞬间的复杂和愧疚。但很快,她调整好,微笑道:“这就好了,即便是下雨天,你伤了身子,姐姐也不担心你在她面前露馅了。”
尹楼兰袖口掩着脸,酒气顺着血液温暖了整个身体,魂火和心脏也兴奋地舞动了一阵。
平复后,尹楼兰道了声谢。
尹宗夏看向他的目光再次变得复杂,不过说出的话,有几分打趣他的意思。
“我想不明白你怎么就想到了要与那凌渊公主一起。好端端的,突然说什么要还债,还是这么个还法……到底还是魔芯儿,我都尽心按人教了,还是这般不听话。”
尹楼兰默然许久,像是下了决心,与“母亲”吐露真实心声。
他低声道:“起初,靠近她,我心脏痛得像溺水,无法呼吸。可后来有一次,我们距离很近,我……很舒服。”
“很舒服。”尹楼兰说,“从未有过的。”
尹宗夏讶然张口,好半晌,突然面红耳赤,低头匆匆整理了食盒。
“天晚了,早些睡。”她说。
“嗯,姐姐慢走。”尹楼兰送她到院外。
两排四个的提灯人自觉站在了尹宗夏两旁,灯与灰突突的提灯人之间,她粉亮的身影穿过远处的月门,不见了。
这晚,尹楼兰睡得很安稳。
早起,他刚梳洗好,茯铃就亲自来通报,说门口有个衣着富贵的客人指名要见他。
“一身雪白金线绣,红锦腰带,瞧着闪闪发光呢。也和公子一样,那相貌气质是适合坐在宫廷中锦衣玉食的富贵团儿。”茯铃看人,有自己的一套。
这自然是指凌渊公主。
尹楼兰好奇公主会报什么样的名字给茯铃,便问:“她可说自己姓什么了吗?”
“像个妖呢,哪会有姓。”茯铃似乎有一种异于常人的“嗅觉”,兴奋道,“虽然这富贵女娃没妖的土木腥气,但也没有飘着热汤熟食气息的人味儿。所以,她肯定是个了不起的大妖怪!”
“她如何介绍自己?”
“说是昨日就和公子约好的。”最后,茯铃才说了最关键的信息。
尹楼兰想了想,让茯铃递话,请淮枢宁再等上一等。
昨日辛苦备好的衣服不穿了。他又重新翻了一套换上。云锦的白衣虽是旧的,但料子不错,接着,又在外面套了珊瑚红的衫罩,朱樱腰带束了,也搭着换了根殷红的垂绦发带,出去见淮枢宁。
远远的,就见淮枢宁合了扇子,嘴咧到了耳根,露出一排白牙,眼睛一亮,然后再没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