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凌渊公主有什么绝招, 从未听过。
连老狐狸说书, 也都是“关键时候, 只见凌渊公主轻抬一指,那魔便灰飞烟灭了。”
直到冰蓝色的雨冻结魔火。
凌渊公主降生, 便为克魔而来。她也和绮柳一样, 多年按兵不动收集消息, 只为确保冰雨降下, 能破开魔域,压制群魔。
他全身冻得仿佛要从内部裂开, 无力与不甘同灭顶的黑水一起, 牢牢锁住了他。
这就是死亡的滋味。
既是一瞬间的湮灭, 又是漫长的迷茫与痛苦。火熄灭时,心脏还在虚弱的挣动, 他最后的念头, 是可笑的——想在柔软的床上暖暖和和睡上一觉。
要有药香,他烹煮着花药膏。要太阳不烈, 连续几日清朗的晴天,床是干燥松软的,被子柔软有温度。
洗澡水永远不会冷却。
沐浴完,屋里仍是暖和的,不湿冷。
要灯烛通明,酒是温的,不疼不烈。有桂花的清甜味。
这迷迷糊糊涌进脑海的朦胧画面,起初只有他一人,可渐渐地,再一晃神,身边新躺了个散发着热息的人。
黑发很硬,看起来像下雨也不会轻易湿透的倔强头发。很暖和,像个火炉。
只是模糊的一道背对他的身形,他已心生向往。神志不清的,伸手想抱着她。
有声音。
一开始,像风吹开门的声音。
阴风刮透门窗,从缝隙挤进来,然后是全部的风灌了进来,很冷。接着,他听到风中有说话声。
最后,他听清了,那不是风声,那是千万万魔魂的嘶叫哀嚎声,如无数尖牙利爪,从他的耳朵里钻进去,狠狠撕咬在他的心脏深处,撕扯着他的脊背灵魂。
从内到外,从外向内。
千疮百孔。
他像被无数双鬼手扯进无边黑暗,阴冷潮湿,无人点灯。
那些手遮住他的眼睛,扼住他的咽喉,锋利的骨刺从他的灵台一下又一下敲进他的心脏。
道道声音,乱七八糟,折磨着他的身心。
“烧死龙主。”
“杀了她。”
“楼兰,楼兰……吾儿,紫冥渊……”
“身为魔灯的使命,我们最后的……”
“让魔火重燃!!”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茫然坐起。浑身疼的像被撕碎了皮捶碎了骨。入目是一片斑斓的黑,无边无际的黑色,流转着一种紫色的,宛如活着的光雾灰烬。
他站在黑色的,宛如水面的地上,赤身赤脚,脚底是冰凉的,身体却不觉寒冷。
他仿佛在火早燃尽熄灭的炉子里面,灰烬的余温柔柔包裹着他。
近在身侧的紫色灰烬漂浮着,头尾沾到“地面”后,重重落下,好似有了重量,曲蜷着延展开一条长长的小路,引他向前走。
“……这是哪里?”
他记得自己被曲衔拍在了水里,已经死了。
他把手贴在胸口。
他能感觉到,自己很“薄”,宛如一层琉璃吹出的膜,稍微给点重量,就会裂开。
但他能呼吸,也有心跳,他还活着。
“焰火三重。”
“楼兰,你是紫冥渊诞生的第一盏万魔灯,也是唯一……”
千万道声音中,有一道威严稳重的声音传入心间。
这是所有魔音之中,最为清晰冷静的声音了。
“魔并非凭空而来,紫冥渊是大地的产道。”
“人与妖千万年的虚妄邪念落入大地,积少成多,大地无法运化,只得裂开产道,由紫冥渊诞生万魔,这就是魔的由来。”
“楼兰,你的母亲,般若公主卫辛儿,是诞生在人间的人魔。”
“虽为人,却是天生的魔种。”
“万魔之魔,又拥有人的繁育能力,她孕育出了你。”
“可你不是魔念,楼兰,你是一盏灯,般若孕育了你的灯台,魔火是你的灯魂,龙心是你的灯芯,你是紫冥渊真正的孩子……”
“你身上,有他们垂涎的火种。”
“楼兰,去你该去的地方,该怎么做,不要听他们的,只听从你自己的心。”
“楼兰,记住,你有心,那是你的心。无论妖魔还是人,所有生死,都在你一念之间。”
“一切皆为天意。”
是谁?
他要我去哪里?
他沿着脚下的路跌跌撞撞走着,在筋疲力尽后,终于看到了一线窄光。
他像扑火的蛾,向那束光奔去,将无边寒冷的黑暗远远抛在身后。
终于,光芒越来越宽阔,他攀上那束光,走出黑暗。
天高地阔,灰蒙蒙的高天之下,眼前是一片战后的废墟。
他回过头,这才发现,自己身后,是即将闭合的紫冥渊深口。魔火熄灭后,紫冥渊合上了那条裂缝,唯有灰烬白烟弥漫,不再见明火燃烧。
它像两瓣枯萎的花,像苍老濒死的眼睛。而站在山口的他,像那只眼睛用尽力气,挤出的最后一滴眼泪。
楼兰复生了,赤着无可挑剔的精致魔身,迷茫又懵懂地踏出复生后的第一步,地上的魔火灰烬堆积成松软的黑紫色烟土,他白皙的脚趾浅浅埋在里面,印上紫色的灰痕。
他顶着一张极其美丽的脸,仿佛天神降世。鸦羽般的墨色长发覆在身上,随着步伐晃动。偶尔能从大片的雪白之中,隐约窥见漂亮的樱粉,与他手指尖的甲盖是相同的粉,雾似的浅淡朦胧。
而他也终于明白,眼前的废墟,就是曾经的魔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