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难闻的蛇味,犹如被雷劈焦的鸟落入了闷热的死水中,散发出不新鲜的腥味。而这种腥味,要一层层攒起来,直到攒够了浸泡蛇皮的量,完全散出一种死透的味道才算足够。
又是一阵恶心。
楼兰打捞浮沫的手顿了片刻,闭眼认命。
若非第一次未成,他绝不会放任自流,让淮枢宁破了自己的伪装之身。
妖身的蛇皮药不仅难吃难闻,吞服后,还会与身上的另一层药相冲,其中要吃多少苦头折磨,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这也是他答应的事,看着那堵魔影长墙,看着化为虚无的魔域,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淮枢宁等着看他会有什么动作,而他也想看一看,自己真的做成后,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这般折腾自己,并非为了报仇,也并不是为了给母亲复国。
他只是已经失去了自行选择命运的资格,是紫冥渊唤他复生,如果不为了紫冥渊和那些魔完成愿望,他就找不到自己复生的意义。
而且,绮柳说得对……淮枢宁需要魔。
淮枢宁一夜之间肃清万魔,人族却并不能接受。魔唯有成为族群长存于世,淮枢宁这个战神公主,才不会失去使命。
思及此,他掏出割药的小银刀,找来块合适的石头,磨起了刀片。
这个要磨到蛇皮煮好的那日,磨锋利了,取心血时,才不会慢到让自己有空隙后悔。
这次,伪身做好后,他一定会劝淮枢宁敛着些,再破,他真的会扭头跳入黑灯海,管什么魔火复燃,死了得了。
忙到晌午,回到内室沐浴罢,楼兰坐在床边,依偎着火炉梳理头发,洗去了一身的药味,心却依然跳动不安。
这份不安,在看到淮枢宁的身影时,推至最高峰。
她手里提着一个篮子。
他抬眼的刹那,看到了篮子里面那个层层包裹的形状。
鼓起的弧度,露出的洁白。
那是颗……
心脏跳得很快,快到似乎要长出手来,撕开他的身体飞出来,直飞到那篮子里去看个究竟。
“……是什么?”最终,还是他沉不住气,问了出来。
篮子放在了他面前,淮枢宁剥开裹布,龙蛋完全袒露。
她的表情有些怔忡,欲言又止,最后化为一个无奈的笑。
“喏,这个。”
楼兰也怔了。
他望着龙蛋发呆,半晌无话。
“……”楼兰抬起脸,看向淮枢宁,语气发飘,“这……是什么。”
“孕育了三年多,我竟然没察觉。”淮枢宁说话也失了顺序,颠三倒四道,“明日会昭告天下,述怀君让我先带回来了。”
又沉默了会儿,她才回答:“是五皇子,或许还有一两个月,就能破壳。”
楼兰怔怔站着,一时什么都思考不了,心脏抽疼,像是什么东西碎了,让他血一瞬间仿佛停驻不流了。
“五……皇子吗?”他脸白的像纸,讷讷道。
“嗯,五皇子。”淮枢宁说,“我的……”
没意外的话,就是她的王夫了。
如果她看得上。
其实,按照天地运行规则看,她大概率是看得上的。
淮枢宁也有些乱,她一向冷静,可今早听到龙蛋降生,立刻落下眼泪。想来冥冥之中,这龙蛋是和她些牵连的。
她看向楼兰的眼神里,多了些愧疚。她也没料到,龙主还能再诞下龙蛋,自己突然就有了命定的龙伴。
昨天还对他说,不会让他成弃夫,今日,就要当面对他说,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多余的那个。
楼兰还未回过神,他愣了一阵又一阵,喃喃问着:“为什么龙蛋会出现在这里?”
他说话也乱了,但淮枢宁听得懂。楼兰这是在问她为什么会带着龙蛋回来,而不是放在宫里,放在龙主与述怀君身侧。
但她又无法解释,她怕说出那句“因为这颗蛋注定归我。”
谁的龙谁养。
——今早浮光公主见过蛋后,丢下了这么一句话。而跃金皇子巴不得淮枢宁快些把这颗龙蛋带走。
依龙的本性,这颗龙蛋,还不一定完全归淮枢宁。
就和龙主有两位龙君一样,若是浮光公主看上这颗蛋,那就是浮光公主的,她想要的话,还需跟浮光公主争一争。
因而,浮光公主一句谁的龙谁养,就是在明确划清界限,告诉她,自己并不会抢这枚龙蛋的归属。
“是……给你的吗?”楼兰终于回神了。
“是啊,是。”淮枢宁哈哈回着。
“……”楼兰扯出一丝笑,尽量让笑意往自己的眼睛里晕一些,化开了再抬头,对她说,“恭喜殿下。”
这句恭喜,把淮枢宁钉住了。
她不知该以什么表情回应他的恭喜,心底突然窜起无名火——自己何时被楼兰拿捏了情绪,就这点事,怎会对他心生愧疚,甚至还期待他呷醋?
末了,淮枢宁压下怒火,洒脱一笑。
“安心,我不会冷落你。”她并没有看楼兰,像是给谁保证,又重复了一遍,“不会的。”
楼兰嘴角微微一沉,似笑非笑摇了摇头。
“从一开始,殿下就没考虑过要我堂堂正正与你相伴,现在也一样。我是什么东西,我自己清楚,殿下不必安慰我,也不用愧疚无法给我名分……所以,我真心恭喜殿下,将来……能有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