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春棠(125)

沈景洲走向她，嘴角带着清浅的笑意，“我知道不是殿下做的。”

“这世上的事，不过是逢山开路罢了，殿下只要能稳得住心性，旁人自然不会有可乘之机。”他顿了一下，淡然道：“况且……微臣会帮你的。”

李怀熙闻言，面上却并没有流露出欢喜的神色，她想起沈景洲几次三番为自己所受的伤，沉声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必沈大人来帮我。”

沈景洲温声道：“殿下的事，便是做臣子的事。”

李怀熙抿着唇不说话，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片刻后才道：“沈大人如今断事，似是以私情当先，而非看重真相证据了……”

“臣只是觉得，殿下从前说的话或许没有错，或许宸王殿下远没有传闻中那般的和善仁义。”

风起时，鼓起了他雪白的衣袖，他忽的抬手安慰似的摸了摸李怀熙的发顶，“臣会站在殿下这一边的。”

李怀熙蓦地僵住身子，仿佛一只炸毛的小兽一瞬间被人安抚了。

沈景洲也回过神来，觉得此举不妥，亦飞快收回了手，但李怀熙仍是呆呆的站着，冷不丁想起“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这句诗。

面前的沈景洲白衣胜雪，不染尘埃，倒真有几分仙人之姿，但他说到底也只是个臣子罢了。

她不可能从他身上习得长生之术，但相处的这些时日，她也的的确确在他身上学到了很多。

少师之名，沈景洲担得起……

李怀熙的脑海微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抓下头发，转身大步离开。

＊

自李怀熙离开之后，柳府上下一团嘈杂，傅江流看见沈景洲追着李怀熙离开，心下一动，也欲追上去。

忽的有人意味不明地叫住他。

傅江流停下脚步，看见李宸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而后上前，状似和蔼地帮他拂过了肩上尘埃，而后继续向前走。

傅江流蓦地攥紧手，他短暂闭上眼，随后抬脚跟上李宸渊的脚步。

一行人沉默无声，直到走进一处僻静的巷子里，李宸渊才停下脚步，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江流，这一去倒是辛苦你了。”

傅江流不复往日的懒散站姿，他垂着头，低眉顺眼的应道：“柳江甫是个没什么用的迂腐文人，杀他费不上什么功夫，自然也算不得辛苦。”

李宸渊颔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逼近他，轻声道：“觉得怀熙这孩子如何？”

傅江流长睫颤了一下，随后抬眼看向他，眯起眼低笑两声，“她啊……脾气不太好，瞧着不像是能成大事的人。”

李宸渊面无表情，定定看着他，似乎在思索他的话有几分真假。

片刻后，他笑了一下，状似无谓地摆摆手，却又在傅江流放松的那一剎，压低声音淡淡道：“我好心叮嘱你一句，逢场作戏便罢了，可莫要当了真。”

“你我要做掌握全局之人，而非戏中人，明白了吗？”

傅江流手心渗出一层薄汗，他忽的偏过头，笑得无比妖孽，“殿下你多虑了，我当然知道我要做什么。”

李宸渊满意地点点头，欣慰道：“好孩子，总算不辜负我这些年对你的栽培。”

他伸手在自己腰腹间比划一下，“当年带你回来之时，你也不过刚刚到我这里，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一眨眼就长成这幅模样了。”

傅江流垂着眼，不曾说话，但眸光暗了几分。

李宸渊仿若未察，仍自顾自的说道：“你这孩子命苦，年纪轻轻便背负着血海深仇，如今你府上数百人命都在地底下看着你呢，你可莫要心软才是。”

明媚日光之下，傅江流的面色越发苍白，毫无一丝血色，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淬着阴毒，整个人似是从无间地狱爬出来的一般。

过往的回忆一点一点涌上心头，将他整个人吞没掉，他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一字一顿道：“我晓得的，切骨之仇深似海，我又如何敢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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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崧山西郊

◎他还能是谁，他只能是傅江流罢了。◎

李宸渊离开之后, 傅江流仍旧站在原地，他倚靠在墙壁上，幽冷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衫, 一点点渗进骨缝里。

片刻后, 他单薄的身子向下滑, 整个人颓然无力地坐在地上。

不远处的小厮等了片刻, 见他迟迟没有起身，不安地挪过去, 在他身侧轻声唤道：“傅大人……”

傅江流垂着头，听见小厮这样唤他，冷不丁抬起头, 朝着他阴森一笑，“叫我什么……”

“傅大人，您，您这是怎么了啊？”小厮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心头慌乱, 双腿一软, 顿时跪在了地上。

傅江流一把攥住他的衣襟，冷笑着逼问他，“什么傅大人，谁又是傅大人？”

见小厮哆哆嗦嗦的说不出来话, 傅江流又无力地松开手，他兀自垂着头, 口中喃喃道：“傅江流……”

那双极漂亮的桃花眼渐渐变得猩红起来，他低低地笑起来, 他究竟是谁呢, 到底是傅江流, 还是罪臣之子？

一些鲜血直流的惨烈场面在他脑海里不断交错，牢狱中的凄厉惨叫犹似在耳畔来回缠绕。

最后有人温柔的唤他：“阿晟，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傅江流烦躁地抓了一下头发，神情越发冷沉，他还能是谁，他只能是傅江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