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旧情,爱连环,恨连环(150)
共大吃菜,要到街上去买,影响菜价上升,菜农的荷包鼓胀,尽管多是角票和分子钱。菜也越种越好了。
干部到了这里,无一例外都要穿草鞋,而且簇新的一串草鞋,要当成改造思想的标志在宿舍墙上挂起,这就刺激了妇女草鞋业的发展,尤其是带红耳子卖两角钱一双(原先只卖一角五)的精品最抢手。
此外清庙的茶铺、面馆、冰粉摊,供销社高价糖饼、香烟柜台,以及街上那家挂着“立起沉疴”脏旧招牌的中药店,也都生意兴隆,闲天不闲。
知青对共大的欢迎部分是心理上的原因。这些拿薪水的干部,有的还是高级干部来此地参加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动,使知青心理上获得了某种满足。
街上悦耳的乡音增多了,这些伯伯、叔叔、阿姨们成了知青精神上的靠山。自然也有实惠,例如知青若有小伤小病去共大医务室治疗,都一律不收钱。
不过知青的嘴巴厉害、俏皮,对共大干部多有讥评。知青贬低对方,举其一不计其十,究其旧不图其新。
一些人无聊地在茶馆或在街边进行争论,说算“经济账”吧,把许多拿高工资的干部和知识分子千里迢迢送来,造了些土坯平房,干打垒田,太不划算。
算“精神账”吧,这些干部在田间、会场和宿舍连篇累牍讲空话、假话,二天回市里了,八成还是依然故我,他精神上有什么收获?国家精神上有什么收获?
干部们故意在好端端的衣服上打丁补巴,故意买些叶子烟呀草鞋呀来装饰自己,不低级庸俗的也变得低级庸俗。
有的女干部劳动,两个人抬一张铺床的篾巴箦屁股一扭一扭地在街上走,农民觉得好看,知青嗤之以鼻。知妹就觉得气愤难平,同是生在城里的人,我们来受苦受累,你们凭什么来逍遥呀?
此外,躲躲闪闪地进出面馆和副食店,抽烟各抽各的而不互相请,这些都让知青看不惯。
知青就是这样戴着有色眼镜去品评共大干部们,全不知晓对方面临着严格的组织纪律和各种会上沉重的思想负担,而且一些人手上磨的茧肩上压的泡也不比知青少。
相形之下,真正自在潇洒的倒还是知青。
文g开展这半年来,共大干部走马灯似的在不停地调换,因为人人都须回原单位去参加大批判。眼下逼近年关,且又农闲,更是有去无回,人员减少一半。
这晚上天阴,刮北风,杨灵和柳石溜到了堆化肥的仓库大院外面。且喜路灯也是昏朦朦的,像瞌睡人的眼。
这里尚无挨偷的记录呢,除大门有铁将军把门外,院内只有个值班老头儿在扯鼾。
两人遂绕到大院东南角上,此处是仓库的后壁,没有另做围墙。从这里翻入,北风把响声带走了,院内听不见。
侧近一排平房,打头是医务室,两个女医生住在里面,糊纸的玻璃窗透出灯光。她俩即或听见响动,也谅必不会出来看的,除非是火烧房子。
两人抱了几块土砖垫脚,柳石站上,杨灵又以他作为人梯,钻入离地几米高的窄小窗洞。杨灵垂下双腿,在黑暗中荡了几下,瞟见了脚旁堆着的麻袋,松手落下去,站住了。
遂从小门走进院子,开院门放进柳石,两人轻手轻脚扛出四袋尿素。杨灵进去关好门,仍从窗洞翻出,又把那些土砖抱回原处。
这事作得天衣无缝,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尿素每袋重八十斤。柳石在队上挑担子,一般也就一百五六十斤,但那是白天,而且路平,又不太远。杨灵总比他少挑二三十斤。
此时柳石已把绳索挽好了,见杨灵动作慢吞吞的,低声问:“挑不动呀?”
“不晓得……。”
“那,你只挑一袋吧,用刀割开。”
这实际上不可能,袋子割开了,一路抛洒,其后果同偷石灰的箩篼漏没有两样。杨灵发狠说:“拼了,试一下吧!”挑起来走在前面。
目的地乃在下游十来里的柏舟渡口附近的封岳知青组。不可能今夜就从这里过河挑回罗家院子去,即使自己能撑渡船也很容易撞到鬼暴露。
两人不敢顺公路出沟,而走崎岖的坡径。柳石因看不清路,高一脚低一脚,磕磕绊绊,还没爬上坡顶,就已经气喘吁吁。杨灵则被重担压得每走一小段距离就要换肩,勾着腰,汗水淋漓。
两人歇了几次气,才终于翻过山坡来到平坝上。这时又在水沟边坐着歇气,水在脚边叮咚地流。
杨灵累瘫了,背靠着袋子,头后仰,手臂直直地垂下,像快要断气一样。
柳石叫他:“ 嘿!”他没动。
又叫,他才睁开眼说道:“哎,我骨头散架了。”
柳石便说:“你挑不动就别硬撑了,干脆丢一挑,沉在水沟里面,你打空手走,帮我换换肩就行了。”
杨灵沉默一会,无可奈何地问:“丢我这挑?”
“嗯。”
“来帮忙嘛,唉,使点劲,一、二、三!”
结果袋子未挪动一寸。杨灵道:“唉,我手是软的。”
柳石苦笑道:“我手……也是软的。”
两人对望着。杨灵叹道:“你手并不软,而是心软,丢了可惜。”
柳石笑笑说:“我心头怎样,你心头也怎样。这里危险地方都过了,丢掉可惜。不如你在后头慢慢走,我到了河边,再回来接你。”
他关切的语气和笑容感染了杨灵,遂觉精神好一些,站起来说:“又走!”
清庙——柏舟坝子的沟渠密如蛛网,两人因不走正路,更不顺公路走,就遇到跨沟过涧的麻烦,每过一道较宽的渠,都需要放下担子,扛着口袋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