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旧情，爱连环，恨连环(163)

他俩上前腆着脸说几句好话后，军官就让搭宣传车一路春风开进县城。

两人先去县安办。安办大概是城里唯一还有人办公的机构了，因纷飞的战火中仍随时有知青进城，或由市里回来，安办无人就会找到家里去，故几个工作人员只好轮流应卯。

柳石交了公社盖章的杨灵医疗费补助申请，工作人员说先已接到大明公社打来的电话了，情况属实，柳石很快领到了钱。

子羽受老猿之托，要去县新华书店看小学课本到了没有，他俩又奔新华书店。新华书店所在的西门坡是武斗最激烈的地方，老远看见书店新楼被炮弹轰垮半边，子羽就叫起苦来。

走近了，始见面前横着两道封锁线，两边各自垒着许多沙袋和汽油桶，中间开阔地带躺了几具尸体。

子羽见了战战兢兢，抖得像筛糠似的。竭力平静下来之后就问这边的，文件来了，停了火可不可以过去？说自己是去给学校取书的。

对方问：“你们是知哥？”二人点头。

“知哥他们可能不打，刚才就过去一个知哥，说是去找书，你们等会看他过来不。”

等了有半小时，果见破楼里走出一人，抱着一大摞书。他先举起一本书在头上晃了一阵，猜他意思是要申明自己与打武斗没有关系，然后就大踏步走过来。

柳石迎着问：“你是清庙的？面熟。”

那人也说：“面熟！茶馆头见过。”

互相握了下手。几个战士就说：“嗨，你先穿的是条新裤儿！”

他便骂道：“狗日的黑□□，知哥吃知哥，把老子外头笼的一条新裤儿打来吃了！”

大家问怎么回事，他解释道：“我过去看，书店底楼是空的，那群虾子，听口音都是知哥，说后面旧楼有小说书，叫我去任挑任选，扛一麻袋走都可以，但是要先交十块钱。

老子说没得钱，他们硬逼老子把外面一条新裤儿脱了。

“我跑到后楼一看，日他妈，才晓得上当了！好多屋是空的，地上只有烂纸。我在堆书的几间屋翻了老半天，就只有这本书不是着作和语录。老子管他是不是小说，就抱了一摞。”

子羽马上抽一本看，是《欧阳海之歌》。

那知哥说：“日他妈！给你们一人一本。”

子羽、柳石遂各拿一本，几个101战士说不要。

子羽便问他看到教科书没有，他说没有。子羽因见此人不算斯文，便试探着问：“你看过很多中外名着吧？从今天情况看，说你爱小说如命，一点都不算夸张。”

这知哥腼腆地一笑说：“不是我爱看小说，是组上一个知妹爱看。她赶场听人家说城里新华书店遭炸了，遍地是书没有人管，拿麻袋扛都可以，还有些安逸的书，就叫我来拣几本小说。

“后来她听说武斗凶，炮弹打得像下雨，又叫我不来。

“我说哼，炮弹下雨，我看是牛毛毛雨，我就要来！我今早上出来从她门口过，看见她眼睛红了，肯定怕我死。我回去包管她就要笑！”

子羽和柳石听了都十分感动，目送他走几步后，只见他左右两边屁股上均歪着一块补丁，上有墨迹，用的竟是从包裹上拆下来的白布。

子羽又道：“我们进城后这段时间，城里还不断在打冷枪，当时又响了一串机关枪梭子。柳娃就要过去，还是要去书店看看。但我的确有点怕，脚杆打闪。”

柳石笑道：“那其实是东门那边的冷枪，可能宣传车还没有开过去。我说，你看他为了爱情敢冒枪林弹雨，你为了学生未必不敢冒枪林弹雨？

“何况雨都没有！我脱下衣服，朝书店楼上那排黑洞洞，可能就是机枪眼子，舞了几下，就走过去了。”

子羽便又单独对陈闻道说起张毕发和古书纪关于实验室设备的事，杨灵的几件首饰和玉器交给古书记作抵押，现在实验室设备被毁，他的首饰等也就泡汤了，岂不可惜。

陈闻道说：“你跟艾雪说看。”

“有用？”

陈闻道笑道：“杨灵和三旋是她的救命恩人，说了她可能要管。”

子羽和艾雪在这两天已认识。他便来到艾雪这边，叫：“小艾同志！”

艾雪道：“找我有事？”请他进屋坐下。

子羽笑道：“听大明的知青说，你四清时在好多事情上，都帮着知青说话。这两天更觉得你完全没有架子，年龄也差不多，就像个知青！”

艾雪扑哧一笑：“我像个知妹？”

“嗯！”

“哼，你是有事情来求我吧，想拉我入伙呀？说嘛，什么事情？”

子羽就说了杨灵从家里带来的首饰和玉器。大胆说了自己对古书纪的怀疑，这次行动都可能与之有关。实验室设备既然毁了，那几件玉器和戒指就稳稳当当归他所有。

后来张毕发又叫开什么条子，真可笑，反而露了马脚。听说古书纪儿子快娶媳妇了，他说不定就是急着要把这几样东西变成钱！

艾雪便问：“你觉得他会怎样拿去变钱？”

“我想他不可能在农村卖，农民一来没有钱买，二来有钱也不会买，买来有啥子用？他很可能会拿到城头的拍卖行去。”

艾雪笑一下说：“这样吧，你把东西的名称、样式写给我，我看能不能帮上忙。”

子羽拿笔正在写，突然听见病房那边传出杨灵一声惨叫。两人赶快跑进病房，只见杨灵已昏厥过去，陈闻道站在病床边，两眼泪汪汪的，沮丧极了。

原来刚才陈闻道告诉杨灵试验田毁了，实验室毁了，一切书籍、资料全毁了，标本也毁了，希望彻底破灭，天完全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