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旧情,爱连环,恨连环(174)
公安人员宣布将杀人犯杨灵逮捕了,随即押下场去。
东山坪知青又高呼起“严惩杀人凶手”的口号,忽又有人乱纷纷地朝前面掷石块。
水秀拿着铺盖卷儿,内中夹着钱、粮票和几本书,同柳石一起想送过去,就有几条大汉挡在前面挥拳相威胁,叫道:“日你妈!你是他婆娘呀?是他婆娘就准送东西,不然揍死你!”
水秀哭哭啼啼地硬要往前走,身上、脸上果真挨了几下,脸顿时肿了起来,她死命抱着的铺盖卷儿也被夺走。
已被公安人员押下场的杨灵又被人群蛮横地截住了,公安人员便又闪开。
众人恶狠狠嚷道:“以血还血!以命偿命!”
“打死他!打死他!”
水牛将夺得的铺盖卷儿举起,朝一群大明的知妹怪笑着:“哈哈,哪个是杨灵的婆娘?他有婆娘就准送东西,也不打了,放他走!”
忽然意外地响起一声:“杨哥哥!”声音虽小,但是很尖、很清脆,所以全场都听见了。
人们遂让开条窄路,一个模样颇逗人爱的小姑娘挤上前来,竟是福秀。
“杨哥哥!”走近杨灵时她又叫一声,从荷包里掏出一支已经揉碎了的红石榴花。
水牛拦着问:“喂,你是谁!你是杨灵的老婆呀?”小姑娘大睁着泪眼,呆呆点了点头,旋又惊惶地说:“不,不……”
就有人叫道:“她不是知妹,是农村女娃儿!”
“嘻嘻,你想当他的老婆呀?你屙泡尿当镜子照一照!”
人群里发出各种阴阳怪气的谩骂和讥笑声,水牛也捧着肚皮哈哈大笑。小姑娘胀红了脸,仍固执地要去拿水牛手上的铺盖卷儿,被水牛打了清脆一记耳光。她手上的花也被人夺了。
“哈,你想嫁给杨灵,先脱了脸上这层黑皮皮呀!”
小姑娘痴立着,脸色变得煞白,身体晃了晃要晕倒。水秀忙上前去抱着她,两个哭成了一堆。
白驹看见人群中举起了铁棒和枪托,遂难过而又绝望地朝柳石和子羽耳语道:“这帮人起了杀心的,他们不会放二哥走。”
柳石眼里包着泪水,这时一发哭出声来,说:“杨娃,呜呜……活不成了……”
这时忽然有两个知妹,显然是才到的,一同走了上来。
一个是单爱鹃,另一个叫韩敏力。
韩敏力也和单爱鹃一样曾参加了四清工作队员的培训,两个在那时彼此欣赏结成了密友。
韩敏力亲口对单爱鹃讲过她与瘦狼和小刁之间的交往。单爱鹃还听说过,瘦狼不怕天不怕地,就怕韩敏力。
单爱鹃昨天就去韩敏力那里,住了一晚。今天一早出来,偏偏舟车不顺,包括船老板病了没人撑船。所以来迟,来时正押下场,已站了几分钟。
单爱鹃先过去拉开了还抱着哭的水秀和福秀。
莽汉水牛瞥见一同的韩敏力就懵了,顿时蔫了气,忙把铺盖卷儿还给水秀。
乌烟瘴气的场子变得静若空山。鹭鸶腿赶紧从人丛中挤过来,后面跟着夜壶。
鹭鸶腿一腿插入坐着的人的腿缝中来不及拔出,将手和脖子伸出过道拦住说:“小韩,你莫管闲事!你忘记了那回开山放炮,小刁命都不顾拖起你跑?”
夜壶也叫道:“中队长,你有没有良心?你那回装饭票的包儿掉了,刁德一出头向男生募捐,送了一大把饭票给你!”
姑娘不睬夜壶,瞟着鹭鸶腿说:“哼,狗头军师不煽风点火,出馊主意,他不会死,也演不成今天这场惨戏!”
鹭鸶腿气得七窍生烟,还想上前无礼,后腿被一个知青夹住了,一头扑在前面两个知妹的怀里。那两个知妹骂着用拳头捶他,引起一阵哄笑。
这时瘦狼喉咙里含混地吼了句什么,声音像打雷,鹭鸶腿和夜壶连忙悻悻地退回。
杨灵睁着充血的雾茫茫的眼睛,勉强站立着。水秀流着泪给他揩干净了脸上的血,又将纱布仔细贴好。
瘦狼从韩敏力后面窜出,抓起福秀手上的行李卷儿套在杨灵的脖子上。
吨半谷
大荒沟试验田的吨半谷已经成熟了,它的禾秆有大半人高,黄澄澄的穗子有半尺多长,南风费好大劲儿才掀得动这片厚厚的稻浪。
种田人从播种起就盼着这金秋时节呀,可伫立田头听南风拂动稻浪的声音,久而久之就听出了稻穗的哭泣。
柳石惦记着沈惠芬许诺的稻种,他经常到大荒沟来,每次来都帮着下田劳动,或作测量、做记录。
在大荒沟山坡上,常有个老头在放羊。老头姓柯,六十来岁,满头的银丝。他总穿件卡其布中山服,像干校多数人那样故意打两个补丁,胸前插一支钢笔。
有回他一只羊丢了,天已黄昏,急得团团转。柳石恰好经过,“咩咩”学羊儿叫帮他找着了。老头儿住在羊圈隔壁,是干校的单家独户,这晚他就留柳石住了一夜。
两人挤在一张散发着羊膻味的窄床上,嗅着彼此的脚臭。老头儿穿双旧皮鞋,因今晚回来太迟,开水房停止供应洗脚的热水,所以是穿着袜子上床。
回来后他就不客气地支派柳石点煤油炉下面,他自己坐在矮凳上拿根竹签往鞋尖深处掏刮,刮出些汗垢及挤扁的羊粪蛋儿等,气味冲鼻。柳石在吃面时觉得面里都有这种怪味。
柳石穿胶底解放鞋,又无袜子,掏出的污垢可以搓成条条,气味更恶。他本可以去洗冷水脚的,也懒去洗,来个以毒攻毒。故上床后两人都尽量把颈项拉长,以远离对方的脚趾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