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旧情,爱连环,恨连环(221)
温庆和就像听到一个比他的股票惨跌了,或厂房起火了都更坏的消息,目光发亮,马上又暗下去了,眼神逐渐呆滞,脸色也由白转青。
漱玉冲口而出说了,忽然有些脸红。
她垂下眼皮,又说:“因为游校长的老家人体弱多病,回乡去了,两个孩子没有人管。他渝州的亲戚来接,可是只接走了思信,思礼硬不肯去,他就要读我的班上。”
元珍先担心地瞅着丈夫,此时温庆和已走到女儿背后,在她床边坐下了。
元珍便说:“呃,漱玉,这样大的事情,你先不和家里商量,就决定了?”
漱玉重又抬起带笑的眼睛:“咦,思礼到我家来住,这算什么大事呀!”
元珍虽是继母,但由于心细,又朝夕相处,能洞悉漱玉的心性。晓得漱玉的所思与所为就像颗水晶,那样美却又什么都没有呢。她便缓缓说道:
“哦,这怎么不算大事?别的不说,思礼既住到我们家了,游校长他来不来看自己的儿子呀?不天天来,礼拜六礼拜天该来吧?来了思礼如果不放他走,那游校长住不住在我们家呀?
“游校长经常要到渝州去,渝州的船下来,有时天都黑了,他为了图近便,加上想看儿子,又会不会住在我们家呀?
“他若住在我们家,第二天早上你和思礼,加上游校长,你们三个人恐怕要一同出门去上学呢!所以依我看哪,这是你的一件大事。”
漱玉听她说这些,眼睛就像看见了三个人一同出门去学校的情景,思礼和他爹,一个牵着她的手,一个搂着她的腰。腰痒酥酥的。耳际一个清脆的声音:妈妈!
她张惶四顾房间,甚至扭头望了望窗外,哪里有孩子,哪里有声音呀!只有元珍在意味深长地瞅着她笑。
“我说,这是你的一件大事吧?而且,前些日子少城人都在传说你和游校长相好的话,那就要当真了。”
她跑到窗前站了一会,背向着父母,风吹着发烫的脸好凉快!
然后转过身来,虽然脸还是红的,却笑着,坦然大方地问元珍:“那你说该怎么办哪?”
“哎,你是问你该怎么办,还是问家里该怎么办?”
“我决定了呀,我是问你们。”
她见爹坐在床边,遂走拢去偎在爹的肩头上,撒娇道:“爹,怎么办哪?我已经答应了。”
温庆和的神态已逐渐恢复正常了。遂摸着女儿的手,轻言细语地说:“你虽然只提让思礼到我家来借住,但你妈刚才的话,把意思都说明了。呃,你应该晓得,游校长是有家室的……”
“他的家室……唉,好多年了,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游慎敏是大学校长,他要立言立德,若有不慎……”
“哎,爹,这是战时,非常时期呀!”
温庆和苦笑一下,又道:“玉儿,你想过没有,东工在我们少城只是个过客,说走就走。”
“东工走,我也走呀。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都一路!”
温庆和一时语塞。元珍想亲自下楼去端茶,又想听父女俩的对话,只得从楼梯口叫女佣端茶上来。
此时她忙将茶碗递在丈夫的手上,低声道:“你不要急,慢慢说。”
她又递一碗茶给漱玉,并温婉地笑了笑。漱玉心里正委曲,感到元珍是同情自己的,遂觉好受一些。
温庆和便呷了口茶,缓缓说道:“玉儿,我们温家是个书香门弟,要真如你所言,出了这样的事,我们父女俩都要愧对祖宗啊!”
他的口气虽然还是很温和,但语意已经变严厉了。
“爹,女儿知道,这才是您最担心的!可是,爹,我们生下来只为了自己,并不是为了祖宗。因为祖宗是没有前途的呀,我们自己才有前途!”
温庆和虽然也看书看报,但女儿此时所言,竟使他无从措辞。
半晌方道:“玉儿,你这种新思想的对与否,我们今后再议论,现在就不言其他。别的事情,你现在要出洋去留学,爹冒着炮火也送你去。但是对你和游校长这件事情,爹不允许!”
漱玉听了,神色竟变得有些呆滞,道:“爹,女儿已经决定了,你允许不允许都一样。”
温庆和端茶碗的手打了个抖。他率性手一松,把手一掷,茶碗“哗嚓”摔在了地板上。
从战战兢兢到脚痒手痒
谢亭云乃前清秀才,曾担任本村塾师,及在外以坐馆课读童生为业。废除科举之后,他又在新式学堂教了一些年书,方回家闲居。
虽说闲居,也参与乡间事务和调停邻里纠纷,及为人写账、写字等。家中长期也置了些产业。当他还在新式学堂教书的时候,就已经在家中厅堂圣人行教像的旁边,贴了张身后带有光环的佛像,开始吃斋念佛了。
他过世的前妻无生育。40岁上讨的谢娘,生有一女和一子,女儿早已嫁出。
儿子名叫谢天,如今也有三十岁了。谢天仕农工商,一样不会,成日里结交朋友,猜拳赌博,有时也居中买卖,替人包揽词讼等。老爹早已将家产分了一半与他,各自度日。
这天下午,谢秀才见太太弄了个黑黢黢瘦筋筋连站都站不稳的小姑娘回来,吓一跳,备细讯问买这小姑娘的经过,多少钱,父母啼哭没有,不如仍将其送还父母,所给的钱也就算了。
谢娘说你看她这样子,把她送回去,你是想她饿死呀?老头儿遂不言语了,坐回到厅堂双圣像旁边的乌木靠背椅上吸水烟。
杜芊蹲在厅堂一侧的墙边呜呜哭。谢老爹亲自将小板凳移到她的脚边,她也不坐,只透过手指缝和泪花儿看谢老爹。谢老爹说话时,她会把哭声放轻一点用心听,她因此心里稍稍感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