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旧情,爱连环,恨连环(247)
一路行来,思乡是大家经常的话题,所以他俩都觉得话说完了。
“我快要归去了吧?”王辉亮问。
漱玉从感到心跳直到心跳落了,没有心跳了。伤心地在品尝着归去的滋味,在他之前。她觉得他说的归去不是杜鹃叫声中归去的意思,不是思乡的意思,她无法回答。
王辉亮将漱玉凝视一会,就安然地将眼闭上了。
漱玉知道这是让她走,但她不知道王辉亮是想在眼里永远留住一个最美丽的影子……。她就悄悄走了。
这晚上,住在学校那边的许多人也过赵家祠来悼念,到深夜才走。过不久,就从小黑屋子里传出很细的呜咽声。睡在厢房里的人听得胆战心惊,开始时还以为是棺材里面在哭呢!
大家终于相约过去,见小黑屋里的蚊香熄灭了,王辉亮许是被蚊子咬得哭?遂为他重新点燃蚊香。过后又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但再也没人敢过去了。
次日早上,漱玉过来,小院里除了滴滴嗒嗒的雨声外,显得很清静。她依旧先看了看两边厢房,见里面的人正在酣睡。
她又来到小黑屋门口,见门和昨早上一样的虚掩着,连那条黑缝儿的宽窄都一样。她像有预感,忽觉害怕起来了,手握着门框,不敢进去,又不愿离开。
叫厢房里的人么?她想起他们昨天害怕和不情愿的神色,一时竟拿不定主意。凉飕飕的雨点打着脸,她感到心力交瘁,竟抽咽起来了。
睡在厢房里的人有的醒了,因为夜里没睡好,迷迷糊糊。加上天色很暗,一时辨不清晨昏。
醒的人耳语道:“呀,又有人哭!”
“女的……是不是女鬼?”
厢房顿时又弥漫着恐怖气氛。
终于有胆大的起来看了一眼,说:“哎,是素女!”
大家这才赶快出来。漱玉遂从小黑屋门口默默走开了,到游廊上去拭眼泪。这一来就更没人进小黑屋去了,等那位西医拧着药箱来了,大家才一同进去。
果然,王辉亮也一命归西了。他的枕畔和被单上浸着泪痕,他的床上也湿了,那是尿。他患病已久,身体虚弱,一定是在伤心的挣扎中死去的呀。
大家默哀着,这才有些自责:为什么让他眼睁睁地看着病友死去呢?为什么将灵柩停在他的隔墙,而让他孤零零地陪伴已死的同学?这真是太无情也太冷酷了啊!
那个收尸的老人又被请来了,一进院子劈头就问:“咦,又死了一个?”
语调说不清是感叹还是惊喜。
咦,他在短短的一两天里就获得了两份小小的遗产,这对于一个穷苦农民说来,也真是运气呀!
青青的草径,霏霏的细雨,两口薄棺在缓缓地爬着山坡。东工留在镇上的全体师生,包括体弱起不了床的,都跟随其后。
小山头上渐渐隆起了两堆黄土,抬棺的农民在土堆前烧着冥纸。雨下大了,人们还坚持着默哀,水痕泪痕交错着在脸上流淌。
却有人低声问:“噢,素女呢?”
“她刚才还在呀!”
“那里!她来了!”
漱玉两脚泥泞,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她和一位女同学从小树林里钻出来了,手里举着两只松枝扎成的花圈。
在清风茶社里
通远门清风茶社老板娘窦冯氏是爱婴社的姐妹,跟牛桂花最好,说通了丈夫窦准腾出点地方给杜成,让他在这里卖大饼。
渝州有着象征九宫八卦的十七座城门,其中十六座城门开门白水,侧近江河。扼陆路咽喉的只有通远门。
通远门倚岩而筑,城门之右以岩为墙,节省砖石又坚固无比,其形象别具一格。二十年代建市之后,为修马路,将城门外地面凿低了十数米,倒使这个玲珑秀气的城门洞高高在上,变巍峨了。
军事和地理上的原因,渝州那些高大的固若金汤的临江之门,史书并未记载过它们所经历的战斗,只有这小不点的通远门,在蒙古军入侵、张献忠攻打时,它都是拦路虎,都曾经被开膛破肚,打垮骨骼,后又重建。
今人眼光中左侧的转角城墙,它的前身就曾被张献忠炸得粉碎。
通远门很多城墙砖都是溅了血、浸泡了血的。城上生长的龙柏、榆树和黄葛树,无论新栽还是旧植,在知晓历史者的眼中就成了守城的老兵。
连城上四季的红梅、玉兰、铁脚海棠,也尽可想象为明末战争中的女将秦良玉,血染战袍。
于今一场保卫战又在逼近。南来北往的人们经此都会要行个注目礼,望中这座城门会变成披坚执锐的甲士,钢铁堡垒,满满的信心和力量!
因为发展公共交通使然,如今车辆进城已另有平展的马路可走。城门洞内横着的金汤街也因浮在城市上方,而成了居住和特殊行业的一块宝地。
金汤街除拐角处、崖壁上有些老榆树、老黄葛树外,更多是建市以来新植的洋槐和梧桐,将些疏淡翠绿,抹在墙上,倾向路面。道路上青石板和洋灰相间,倒也斑驳可爱。
两旁房屋中式西式都有,也有砖砌的,也有夹壁的。也有店铺,更多的是住家。抗战以来涌入的外地人,稍有钱的,包括文化人,想租稍好一点的房子,这条小街便吸引了他们。
窦准的清风茶社就在金汤街上,离城门洞不远。
有回几个外地来的文化人进来坐下便大呼:“快哉快哉!这里喝茶不要钱也!”
窦准将前四字听成“快来快来”,向外张望几眼,说:“要钱的,哪个说不要钱!”
文化人说:“不是‘清风明月不要一钱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