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旧情,爱连环,恨连环(249)
众人七嘴八舌:“哎呀,前年四川才遭了灾,这又要好多米呀!”
“从哪里来的米?别处不晓得,我们那个乡,有的人家辛辛苦苦一年眼巴巴的收成,刚好只能够缴‘公粮’,都如数缴给了公家,一家几口只是望着空空的箩筐大哭一场。”
“听说又有挖观音土和着苞谷面吃的!”夹杂压得较低的骂声,“陪都个鬼!老子过得好好的……”
江野萍鹿角的佃客汪孝国晓得杜成大饼好吃,每次进城专门到这里来买大饼,带回鹿角去。
此时也泡了一杯茶在吃大饼。说道:“这样喷香的大饼,晓得还能吃几天?”
杨成久的成都客人来了,也在嚼大饼,问:“咋这样说?”
“咋这样说?我们那里这两年一秋收了,农民就肩挑背扛,把粮食送到场上的征粮处,各人都面黄肌瘦,走路打偏偏!”
鸡皮皱老者烟竿指着汪孝国道:“你们都不要说这些话了,不要说你扰乱民心!”
说着眼睛掉过去看对街女婿杂货铺门边石头上坐的一个男子,白净面皮,穿的洋绸衣服,在扇扇子。大声道:“嗨,过来坐嘛!莫坐热石头,免得生坐板疮。”
这人站起走了过来。
茶馆安静了一瞬间。
龙杰却向他招呼:“老兄,过来坐!”
这人笑着伸出手:“龙杰!记得你的名字。”
“便是,便是!老板,来碗——”问对方:“花茶砣茶?”
“花茶花茶。”
“来碗花茶!老兄,你坐在那里,还以为是哪里派来的奸细!”
待他坐下后龙杰又介绍:“他是《天天报》记者。”
这人屁股便又离开板凳,向同桌的鸡皮皱老者和刘二胡子等躬一躬腰:“在下方回,来这条街上逛一下,想租间房子住。怎么,这条街上会有奸细?那我都不敢在这里租房子住了!”
逗得大家哈哈笑了一会。
茶馆几张大喉咙又指向了下江人:“这些下江人,渝州都快成他们的天下了!”
方回接口说:“有啥说的,连讲公都是下江人嘛!”
这有点犯忌,隔一会大家才重续话尾:“下江人要说穿的,城头人,区别还是不大,男的穿西装、穿中山装、学生装的,女的穿旗袍、穿裙子的,早就有了,区别大的就是口音。不说街上,就说茶馆说话的口音,你下午来听!”
“嗬,这回的阵仗,比起当年的湖广填四川都来得大,不说别处了,城头的人都起码增加了一二十万!”
“我前次坐船从宜宾下来,开到渝州,再到万县,天黑了,都只见沿岸的灯火通亮,迁来了不晓得好多工厂!”
这话是杨成久说的。
方回道:“所以,这次国家大移民,哪里能用湖广填四川来比较,湖广填四川来的都是劳动力。这次给四川输送来的是工业、军事、交通,连陪都的街道,天天都在拓宽嘛!”
龙杰道:“还有文化!”
鸡皮皱老者道:“我的祖辈就是填四川那时来成都的,是自带粮食,来了刀耕火种,不要当地人的一颗米——哈,那时也没得几个当地人了,成都街上草长起人多高,你猜草里头藏的啥子?藏的老虎!”
有人接过去:“说句老实话,现在涌进来的人,吃的都是四川人的粮食,前年才闹了干旱,这两年好一点,又勒紧裤腰带把粮食捐献出来。他说的工业,连我们做生意的都不晓得拿来有啥子用,更不要说你那些文化了!”
龙杰道:“哈哈,你说文化没用?你就是不看我们拍的电影,也要听说书,看川剧呀!”
“黄鸡婆”狠揍“乌棒”寇
巴东的山出奇的险,野草出奇的深,雾阵出奇的变化多端、时涌时退,使得妄图穿越的日军步兵和日机留下一堆又一堆森森白骨。
也有日机企图走峡江“捷径”,则以天露为琼浆、以云彩为衣裳的神女无字的歌,正等候在那里,这令一个个年轻飞行员直至葬身鱼腹,都一直在温柔梦乡中飞翔……
渝州下游数十里有个叫广阳坝的江心岛,多年前军阀刘乡在那里修了个飞机场,现由中国空军第四大队驻守。不算巴东的丛山、巫峡的神女,这里便是渝州空防第一道屏障。
日机空袭渝州,始于轰炸广阳坝机场的那个夜晚,第四大队起飞迎击,天空布满血红的火舌。
渝州的市民从梦中惊坐起,都感到一夜之间,天就变了!市区空防的神经从此开始绷紧,市内多处竖起了“旗杆”,好在空袭前挂报警气球。
背街处,危崖下,房背后,叮叮当,轰隆隆,这是凿子与火药并用,在加紧挖公共和私人防空洞。
磕磕绊绊的日机好容易到了渝州上空。它们灰溜溜的身体,翅膀喷着血红膏药,这幅怪模样使它们一露脸就在市民口中获得了“乌棒”(鱼名)称号。
天空中它们又像批乱七糟八的散兵,因为已飞得皮塌嘴歪,还以为中国飞机不堪一击,什么队形不队形呢!
这时警报拉得震天价响,一些市民早钻进了防空洞,一些在路上跑,一些大胆的则在街上仰着脖子,从窗户探出脑袋,或在某一块较空旷的高地上打转,这方望一眼,又那方望一眼,因为渝州人的方向感很差,虽然晓得敌机从东方来,可是对哪一面是东方不一定拿得准。
当天际线出现一些黑点且逐渐明显变大时,街上“来了来了”的叫声,直要盖过声嘶力竭的警报声,于是连一部分钻进防空洞的人都跑出来了,争着看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