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旧情,爱连环,恨连环(257)
忽传来叫声:“报童,报童!那里!”
一群人涌了过去。几辆黄包车相继停下,车上的人也跑去了,黄包车夫踮起脚尖瞧。
竟无人问是什么报纸,反正这时刻最早出的就是最好的报纸!虎子正想去凑这个热闹,一想我斗大的字认不了一箩筐,唉!
他懵懵懂懂走到一处地方,这里街道齐整,房屋依旧,逃过一劫,真像梦境。
“劈哩个叭——叮当,劈哩个叭——叮当,劈哩个劈哩个劈哩个叭……”
他听见擀面棒槌的敲打声,就像天外传来的声音。
“怪,听起就像我爹敲的!”他朝天上看一眼,一瘸一瘸走过去。路拐个弯儿,有个城门洞,两道城门之间形成个天井,他在这里坐下就睡着了。
醒了又走,腿已经不瘸了。走到一处挂着“防空司令部防护总团”牌子的大门口,这里正停着几辆卡车,每辆车上都站着人。
有人向大门内喊:“喂,还要人!人还不够!”
他问:“是做啥子,人不够?”
“这是掘埋队的车,去埋死人!”
“好!我去一个!”
天上掉下个好姐姐
这里,一株老黄桷树洒下足有半亩地的荫庇,一条黄土路在此分岔。
路边有间店子,漱玉就坐在店子外面的长板凳上,身旁放着行李。
漱玉梳着齐耳垂的短发,下端向内卷曲,前面尖角形的刘海。穿件白底子上印有滴着水的紫色花朵的半截袖上衣,下面过膝的玄纱裙,白袜子,平底带绊儿的黑布鞋。衣襟上别一支自来水笔。
这株黄桷树已是夏日一处难得的清凉境界,她坐在此处,更平添一种悦目的清凉与水灵灵的美。
她口渴了坐下来喝老荫茶,因被滑竿夫们的几双眼睛骨溜溜地盯着,只好细口细口地喝。
店外墙上靠着几副滑竿,滑竿夫们也都一字儿背靠墙站着。
他们都用白布缠头,穿着蓝布长衫,将长衫的一角撩起来塞在腰带上,腰带上还挂只烟荷包。一眼望去,都是瘦骨伶仃像被风吹干了的,只有小腿肚上鼓着的一点肌肉能证明他们是下力的人。
这些滑竿夫因要揽顾客,还要陪客聊天,所以大多伶牙俐口。此时大家都望着漱玉笑,认为是稳当了的生意。
由于等得过久,便有人和她逗趣:“哎呀,小姐,你硬是在品茶哟,这碗老荫茶你品了好久,要是我……”
另一个人接口道:“要是他呀,都吃了十碗喽!”
这“十(石)碗”却是渝州地方的俏皮话,骂对方是猪。
接着嘻嘻哈哈笑一阵。
漱玉面前有两条路,一条路通向沙坪坝的东工,一条路通向市区。她在想,她该先去何处?
一个声音在耳边说:你应该先去看他呀!这么久的思念,这么久的等待!
另一个声音道:你不妨先去市区看看,你在昆明就听说了,抗战相持,后方的陪都已成抗战的最前线,路透社电讯说陪都成了炸不垮的陪都,她在敌人大轰炸中越战越勇!
她终于站起来。
排头的滑竿夫走过来了,笑问:“小姐,要动身了吧?到哪里去呀?”
漱玉说:“我到市区。可是对不起呀,我不坐你们的滑竿,我骑溜溜马!”
她指着不远处一块空地上拴的几匹马。
这溜溜马也是渝州郊区得力的交通工具,一般也是走短途的,十里二十里之内吧。
几个滑竿夫都有些惊愕,鼓起眼睛说:“小姐你会骑马?”
“小姐,这里的路沟沟坎坎,比不得平川喽!”
“那几匹马都是儿马!野性!”
那边的马夫本来对漱玉不屑一顾的,其中有个耳朵尖的已经赶快牵马跑过来了,笑得合不拢嘴:“小姐,我这匹马最温驯!”
漱玉本来还要一匹马驮行李,他道:“不消了,我给你扛!”
漱玉没要他扶,自己就骑在马背上了。
溜溜马骑到通远门,再往前就由黄包车、公共汽车接力了。
付钱时漱玉先数好了讲的马钱,攥在手里说:“你扛行李,我还是要付钱才对。”
又数了马钱的一半,合在一起递给马夫。
马夫讪笑着道:“小姐,我扛行李,你少叫了一匹马,费是一样的。”
漱玉以为他扛行李的原意是帮忙,脸有些红,忙说对不起呀,数足了钱递给马夫。
通远门城墙上刚涂抹完一幅大型壁画,两张梯子还立着,墙脚一张放瓶瓶罐罐的桌子,两个画家和一个打杂的工友站在那里拍照。
这两人都戴的白色窄边遮阳帽,一个穿短袖衬衫,一个穿袍子。二人除穿衬衫的衬衫干净点外,其余全身都是花儿胡哨的。
这幅画显非一日之功,画前三人的脸上都布满汗珠和笑容。
可他们背后壁画是叫人触目惊心的呀!画的一角一群打着膏药旗的黑糊糊的鬼子正张扬跋扈、叉脚舞爪在冲锋,刺刀挑着我们的男子,前面横着男女的尸首,我们穿旗袍、穿短褂的妇女正在逃难……
画顶端一行字:“看,谁杀死我们的父老兄弟姊妹!”
下端大字:“团结抗战,抗战到底!”
“目光,目光,”记者对镜头前三人叫道,“看我这边!”
可二画家不听他的,甚至根本没听见,两个都在对着围观人群笑。穿衬衫的笑得有些羞涩,长衫子在笑着做怪相。
记者侧目一看,原来那里站着个女子:身姿修长,短发飘起,正凝神专注于壁画。穿的白色紫花短袖上衣,黑色纱裙,大方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