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旧情,爱连环,恨连环(271)
卧倒的人们因见浓烟在散去,有的又站起来再跑。
在昆明受过军训的漱玉犹冷静地卧着。
她已观察到一队正在俯冲的敌机,忙向旁边的白芷和思信叫道:“不要起来!”
但思信已经爬起来了。漱玉也赶快弯着腰站起来,要去拉倒他。
思礼跳起来但已经顾不上去阻止思信了,他将漱玉扑在地上。
“嗖嗖,嗖嗖”,机枪声一串串快速划过,街道上激起道道黄尘。头顶掠过几只飞机的巨大黑影。
沉静一剎那之后,突然传来了痛苦的号叫声。
敌机群渐渐飞远了。
倒塌的房屋在街中间燃烧。有选择不进防空洞的人从火光中狼狈逃出来,一手提着皮箱,一手抓一只鞋,另一只鞋在脚上。
有死者的残肢挂在电线上,将翠碧的梧桐树糊得血淋淋的。
被白芷压在身下的思信挣扎着坐起来了,他满脸是血,哭着叫白阿姨。
白芷也坐了起来,捧着思信的脸哭道:“你脸受伤了?”
她掏手绢揩思信脸上的血,思礼也跑过来查看弟弟的脸上,好好的并没有伤口。
漱玉叫道:“白芷姐,你受伤了!”
她赶快撕破思礼脱下的衬衣,替白芷包扎受伤的胳膊。
白芷一边哭着喊痛,一边叫思礼快带弟弟回家。
思礼说:“温老师,你和弟弟先回去。白阿姨,我送你去医院!”
白芷向漱玉说:“街上很乱,你们都回去吧,我这点伤,我自己去医院。”
便果断丢下他们,自己向医院方向跑去了。
漱玉便对思礼说。“你看,街上有很多需要救助的人,我会包扎,我去帮他们,你带弟弟回去吧!”
思礼只好点点头。漱玉在两个孩子额上都吻一下,就转身跟一些出现在街头的义务消防员和担架队员一起,向着房屋垮塌和浓烟滚滚的方向跑去了。
黄昏时分,心力交瘁的漱玉走到嘉陵江边。江水在变暗的光线中呈墨绿色,对岸山形起伏,是一片荒坡,只有座耸立的宝塔。
坐下的这段时间,她断断续续在回想,都是些很优美很感动人的画面——
有个爬在树上的小女孩,去摘那一串串白色的洋槐花。有个吹箫的小女孩,箫声引来了林中百鸟。
寂寞的素女峰,金色的菜花田,蔚蓝的滇池,红的白的一丈红……噢忽然飘起了雪花。
噢不,是桃花。噢也不是桃花是从梧桐树满枝头上滴下来的血,白芷也浑身是血……她的身段真美,她这样想着。
不觉间,江景已变得虚幻起来。面前有两只白色的鸟在嬉戏,它们静止的时候好象在观鱼,然后一只优雅地飞起来了,跟着另一只也在空中滑翔。
咦,那不是鸟儿,纯粹是精灵!没有身体,只有两道弯弯的翅膀。没有翅膀,只有两道弯弯的羽毛。也没有羽毛,只有两道弯弯的月牙。
与江水亲昵而沉下去了。
这时天渐渐黑下去,她好象觉得上下游都没有灯火,只有那对白色的鸟儿,还在嬉戏,她遂慢慢把光脚放进水里去了,她想去往江心,去亲昵那对白色的鸟儿。
夜色怎么聚过来了,聚成浓黑一团,不是一团,是一座长方的塔。
噢不是塔,是座堡垒!黑得像精魂一样,黑得光芒闪烁,黑得将洞穿它的都吞噬了。
原来是它要吞噬我,她想,它已经吞噬了很多,我也只能属于它吧?我也应该属于它呀!
背后有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
“漱玉!你,怎么在这里?”
游慎敏俯身双手握住她的一只膀子将她拉起来,然后牵着手走往回走。她刚才坐的地方双脚已经浸在水里,白芷站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
游慎敏带她到白芷面前,刚把手松开,白芷就又把他俩的手扣在一起了,像合面团一样的,狠狠地揉和捏,就像要让这两只手生在一起,或干脆合成一只手似的。
都疼得漱玉差点叫出声来了,白芷这才把自己的手拿开了。
“温小姐,”白芷说,“我对不起你,我把他还给你!”
说毕她扭头跑开。
“白姐!”漱玉哭着喊,“我们一路走!”
不要打架!
中秋这天的夕阳西下时分,东工鹿回头分校的师生在操场上放飞一只热气球。
热气球的球囊是赵芸等几个学生将材料拿到军服厂,杜芊约了几个女工用工余时间缝制的。此时游校长也在场,此种活动不可在市区搞,游校长得知分校有此盛举,也兴致勃勃来了。
染成黄色的热气球球囊铺开来,占了小半个操场。
球囊旁边摆放一只用藤条编的三角形吊篮,里面堆放着月饼、糖果、面人这些好吃的,另外还有许多小礼品,都是用纸折的,硬纸做的,也有用皮子、木片等材料,以摔不坏为准。
根据测定的风向,热气球升空之后将向东飞去,东工不少学生的家在渝州东边,即所谓“下江”,这样来寄托对亲人的思念和慰问,也寄托对沦陷区百姓的思念和问候。
热气球何时点火?学生们在争论中分成了“夕阳派”和“明月派”。按理点火升空时间要选在太阳下山之前,因为这时候升空的气流最稳定。
可多数人觉得应该在月明之时放飞,这样才更有中秋节的意味,而且安上灯光,也更有趣呢!至于气流是否稳定,因为是不载人飞行,不必过多考虑。
夕阳派的人道:“想过没有,灯光放飞固然有趣,可万一灯光熄灭,或失灵,气球将不知其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