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旧情,爱连环,恨连环(288)
虎子忽见有两个身影从城门洞石梯跑下来,右拐向防空洞跑,定睛看竟是娘和芊芊,芊芊跑前面。
这时有几声天摇地动的爆炸。虎子身体有一个力把他向洞内拖,又有一个力将他向外拽。
他弯腰护着婴儿,轰隆隆呼啸的巨响未停,呛人的硝烟热浪正扑过来,他伸长脖子去看浓烟中的娘和芊芊。
历经多次空袭,他都炼成火眼金睛了,可他什么都看不见。
一直蜷缩在洞口的一个老妪,这时猛向洞里钻。
正好遇到他的身体,就继续向他身体里钻,一头一脸的血,撞在他身体的旧伤上,痛得他咬牙。
他认出是街上拾荒的孤老太婆。
“你做啥?脑壳?”虎子吼道,不知道是自己旧伤裂开的血,被老太婆拱出来的,还是老太婆中了炸弹。
他现在只能用不疼的这只手护着婴儿。老太婆摇晃着头,手在头上乱摸,意思我好好的。
虎子又探头出去看,淡烟残光,城墙塌下来半边,他这一惊,像看见天塌了一样!
他狂吼一声,向外蹦,呀,腹中沉甸甸的,有个包袱,清亮的哭声,穿透力不亚于他刚才的吼声。
解开看见婴儿红朴朴的脸儿、委屈的嘴和泪水包裹的眼睛,他自己和旁边老太婆都呆住了,心都被融化了,他赶紧将婴儿递给老太婆,老太婆赶紧接过就搂在自己胸前了。
心还被什么牵绊着,奶瓶!他连忙又解下小包袱,挂在老太婆脖子上。
虎子这声狂吼,左肩被老太婆拱出来的一寸裂口,张开了三寸,他犹毫不知疼,颤颤巍巍、一瘸一瘸向那堆城墙砖跑过去。
很久才有其他人跑来同他一起,用简陋工具去撬、去挖、去掀这堆砖石。
其中有人见虎子勇猛专注的神态,将他父亲救灾牺牲的消息含在口中没有说出来。
共同参与的人们看见虎子半身是血,都劝他离开,但是虎子置若罔闻,他拼起命干,两人抬的石头他一手就掀开了。
他在被按在担架上后还在扭动好的这只手,他在这场搏斗中耗干了全部的生命、呼吸和心跳。
几天后,有三个空军士兵穿便服走过通远门,见一个老妪,头上包块破布,抱个婴儿惊惶跑来。
正好有个摆烟摊的认识他们是空军,对他们说,那个叫花儿老太婆,头上还有伤,不知哪里弄来个小儿,不肯送孤儿院。娃儿小帽儿上有空军军徽。这两天,又有个疯婆子在跟她抢娃儿。
三个人便故意挡住去路,因为要看是什么人在后面追她。
“让开让开,她要抢我的娃儿!”
果然有个疯疯颠颠的老太婆从巷子里钻出,追上来了,手舞足蹈:“我的娃儿,我的外孙,还给我!还给我!”
“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个士兵大声问,他们在疯老太婆去女老叫花儿怀中夺娃儿、撕扯不休之际,把声音都已哭哑的娃儿抱在手中。
一个士兵说:“咦,他小帽儿上,空军的帽徽!”
另一个说:“他的脚上,是两架飞机!”
他们高举着不让女老叫花儿夺回,向她说:“给我们,给我们!我们是空军!”
女老叫花儿说:“空军!你们也是空军?你们要,你们就抱去把!她天天来抢我的,我受够了!我受够了!娃儿没有奶吃,快要饿死了!”
她又把背扭过来:“拿去!都拿去!”她背上还有个小包袱。
三个士兵遂抱着这婴儿,携小包袱扬长而去。
疯老太婆又追了一阵,就坐在路边上。好像觉得放心,好像没力气再追了。
从她衣袋里掉出张纸片,却是符坚的阵亡通知书,随风一飘,飘不见了。
长相离
后来,思礼考上了大学。思信在北碚中学住读。
白芷重又嫁人。因战争逼近了,她来接思信去躲避战火。可漱玉觉得,解放军进城绝不会乱开枪炮,对学生、市民不会有危险,她不肯让孩子走。
白芷却道:“漱玉,我好容易才将他说服了,带思信走。你怎么不领我的情?”
漱玉不解,柔声道:“白芷姐,你寒暑假来带孩子去耍,都从未说过需要领你的情呀!但是目前局势这样动荡,我真的不想思信离开。”
“唉,你呀,你还不懂!我带思信走,其实都是顺你们的意思,我晓得你和游校长不愿离开大陆。”
“咦,顺我们的意思?”
“妻子如衣服,儿子才是骨肉!思信不在身边,慎敏他临时想走也走不成了!”
漱玉方听懂了,原来如此!虽心里仍觉得是多此一举,慎敏岂会变卦,但对于芷芬的好意,已没有理由拒绝了。
她而且有预感,当思信走时,一如以往那样对她挥手:“妈妈,再见!”她竟像生离死别似的,鼻子一酸想哭。
后来她每次站在芭蕉林边,眼前还要出现起芷芬和思信离开的背影。这天,当从南岸的南温泉方向首次传来了解放军的隆隆炮声,像春雷,漱玉听着,竟又和泪笑了。
当女佣来叫她吃饭时,女佣奇怪地盯她一眼,但她仍笑着,她已经沉浸在和丈夫一起迎接解放的幸福中了!
次日,游慎敏一早就出去了。
下午电话铃响,是方止戈的声音:“游太太?我在市区,慎敏叫我给你打电话,你赶紧收拾一下,最要紧的东西,只能带一个手提箱,准备上飞机!马上有汽车来接你!”
漱玉愕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连忙问:“喂!慎敏呢!慎敏他在哪里?”
那边听不到声音,电话挂了,也可能是断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