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旧情,爱连环,恨连环(294)
头人妻子们暗中看着,转去对头人照实说了,头人很感动,从中推出了杨君过去的好来,对母女俩的同情也就油然面生。
他次日便亲自带着母女俩去收好羊毛。头人所辖除他家木楼周围住的十多户外,其他散布在周围数十座山头。
道路又不同于昨天走的石板铺成的山路,而像是岩羊攀爬的曲径,许多地段得手足并用。
母女俩都埋头躜行,几乎不说话,跌倒互相搀扶,沈镖师和头人不便来搀,头人途中就是不断哇哇啦啦地提醒和鼓劲。
羊毛称秤后他不让白婶付钱给养羊人,说以后由他来付。白婶好歹还是付了一部分钱。
这晚有头人的两个妻子过来陪着母女俩,头人并亲自去屋檐下延请沈镖师去他那边的房间睡,沈镖师仍执意背抵着大门向火塘坐着。
他并不是有什么不放心的,而可能是种习惯。头人两个妻子笑着撩起白婶衣服要闻她的体香,说是听沈镖师说的,沈镖师始大窘,这才抱着毯子跑到头人房间去了。
第二天早上母女俩脚都疼得要命,只好接受头人的好意休息一天。在就着酥油茶吃土豆时,白婶说:“昨天看见有的牧羊人一路在拾羊落下的毛,随手搓成条子。”
头人说:“这种杂毛只能用来打毯子,你要?”
白婶点头,心想可用来搀在好羊毛里面,因为织来在乡场上卖的毛织品并不需要很好的羊毛。
头人说:“那我出去在坡上喊两声。”
果然他这一喊,声音传递,就陆续有人送来羊毛条子。白婶说:“够了,快去山头上喊说不要了。”
头人说:“多点好嘛。”
白婶看一眼沈镖师:“就算沈先生帮着背,也只有这么大点力气。”
头人说:“有马!”
“钱也不不够呀!”
“钱不怕。”
“我未必打欠条?”
“嗯。”
走时果有下人牵匹马来。头人又拿出小如这两天打的欠条,当大家的面丢进火塘烧了。
白婶说:“阿伯,平白无故得你的好处,我不愿意!”
头人的妻子们都在场,其中一个笑着说:“那就打个亲家吧!”
把自己几岁的儿子推在白婶面前,一手要来牵小如,弄得小如脸飞红笑着向后缩。大家也就在笑声中作别。
绩麻捻线
一大早杨影和白驹屁股被妈拍得精痛:“起来起来!”
杨灵两三岁时爱尿床,所以妈在催起床的同时还会猛撩开铺盖。三个裸睡的男孩在床上一堆儿坐起:“啥子事啊,天都没有亮!”
妈对老二说:“睡你的。”
杨灵体子弱,一听就又睡了。妈教娃儿裸睡是为了节省衣服计。这样铺盖和床单会否烂得快些不知考虑过没有,也许考虑了觉得不能两全吧。
白婶说:“今天到瓦厂湾!”
瓦厂湾也就是老屋,还住着几家一个曾祖父下来的叔伯,好几十里。
连过年都不一定去,去了当然有好的吃,两小娃一听睡意也就全没了。
一个喝碗稀饭。走时妈递给杨影一个布包,里面是吃的馍馍和咸菜,说馍带着吧,还没饿。其实是怕吃早了娃儿路上又喊饿。
妈自己背起一个捆扎结实的大瓦罐。杨影、白驹这时方有点吃惊:“妈,走路哇?”
因过去回老屋都是坐堂叔伯推的鸡公车。妈说:“今天先要走路,你们大点了,有脚劲了嘛,走一阵看二伯三叔他们来不来接。”
出四座墓上了去瓦厂湾的大路,杨影就说:“妈,饿了。”
妈没吱声。他便摸出个馍给白驹,自己咬一个。
白驹说:“给妈一个。”
妈说:“你们吃!”
“还有一个”,莽子说。
妈说:“留着!”
残月在天,一大两小三个人影向着残月,朝东方灰黑的山影走去。两个娃儿这么早走路,很新鲜,又吃饱了的,边走还边哼儿歌:
月亮走,我也走,我跟月亮做朋友!
月亮走,我也走,我跟月亮提笆篓!
夏天天亮得早,走完几道田坎天就亮了,日出时已走了十多里。日有一竹竿高时,白驹说:“妈,我走不动了,二伯三叔的鸡公车还不来接啊?”
妈背着大瓦罐走得小心翼翼,将低着眼睛看路的头昂起说:“走不动也要走,晚上还要回来呢!”
杨影叽咕:“早晓得就不来了!”
妈道:“不来了?说得轻巧、像根灯草!”
没办法只好一手牵一个拖着走。实在连拖也拖不动了,妈使出最后一招说:“老大,还有个馍馍,你跟莽子分了吃吧!”
杨影立刻摸出馍馍来分。白驹说:“妈,我不吃给你吃。”
“你不吃你要走快点!”
白驹抹着眼泪说:“妈,我走不动了呀!”
白婶找块路边草地,两个孩子见她姿势要放下背的瓦罐,便一齐跑来帮她接着。妈说:“坐吧,歇会儿吧!”
说了倚瓦罐坐下。杨影屁股接地就腿张开伸直四仰八叉躺在草地上了。白驹站着身体像根竹竿似的倒了下来。
可当妈轻微的抽咽声传入他们耳内时,两个娃儿都惊讶地坐了起来。他们长这么大了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妈妈哭,无论穷无论饿,妈妈都没有当他们的面哭过。
白驹从背后搂着妈的颈子,叫着:“妈妈,妈妈!”
杨影蹲在妈面前拉着妈的手,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妈强止住哽咽,并抹干净眼泪:“老大,莽子,妈跟你们说了吧,妈背的瓦罐里装的你们爹和大妈的骨头,他们坟头的地要遭挖,把坟迁到老家那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