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墨玉笙箫(84)CP

作者: 疏影残雪 阅读记录

“我……不喜欢女子。”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股浓得化不开的疲倦。

墨玉笙没料他如此直白,脑子连带着舌头就地罢工,他只好胡乱地回了一个敷衍的表情,说不上是笑还是哭,一言难尽。

元晦缓缓走向他,平静地说道:“我也不喜欢男子。”

墨玉笙本能地向后缩了缩身子,手心被并不怎么烫手的茶水捂出了一层薄汗。

他干巴巴道:“嗯。我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

元晦摇摇头,眼底尽是落寞,“我——”

“元晦!”仿佛是预感到他要说些什么,墨玉笙截口打断道:“是师父浅薄了。你年不过双十,正是鲜衣怒马仗剑天涯的年纪,的确不应该拘泥于男欢女爱。”

元晦唇角微微一勾,无声地笑了笑。

他走到茶几旁,俯身捉起酒壶一丝不苟地给自己斟了一杯。

朝花入杯的声音在这份死寂中显得分外清越。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朝花,像是春日里最烈的日头蛮横不失温柔地穿肠而下,逼得元晦狠狠地呛咳了几口,酒气在眼眶中横冲直撞。

末了,元晦抬起泛着酒气的眸子,开口问道:“师父也会时常做梦吗?”

墨玉笙一愣,想了想,答道:“不太会。”

他天生是个辟邪的鬼见愁,入了夜不仅夜游小鬼,连平日里熟悉的面孔似乎也不待见他,甚少入梦。

元晦凝视着墨玉笙,表情寡淡地补充道:“春梦。”

“什么?”墨玉笙一惊,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元晦垂下眼睑,不再看他,“我会,时常会。闭上眼会,有时睁开眼也会,现在看着你,格外会。”

墨玉笙哑然。

他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搭个戏台能就地攒成一出变脸的好戏。

他试着将前言与后语以不同方式拼接,企图撞到哪怕万分之一的侥幸,可惜徒劳。

这个“会”指得是什么,元晦说得清清楚楚,他听得明明白白。

他噎了半晌,才从干涩得快要冒烟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年轻人,心火旺……回头我让方大夫给你抓几道败火的方子,去去心火……”

“太迟了。”

元晦缓缓合上眼,“喜你成疾,药石无医。如今每看你一眼都在饮鸩止渴。”

墨玉笙其人,生性多情,处处留情。每一段情缘都十分短命,譬如朝露,撑不到日上三竿。

倒并非墨玉笙水性杨花,吃一茬,想一茬,究其缘由大概就是“不合时宜。”

年少轻狂时,惦记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那点风流劲,他不曾为谁停留。

等到想安定下来与谁红袖添香时,阴差阳错落下了一副毒身。

他不想成为谁的负担与牵挂,便自觉活成了一道孤影,尽管这道孤影十分手欠,还是会有意无意撩拨人心。

如此算来,墨玉笙风流半生,感情生活却清浅的如同一杯茶水,吹开迷人眼的浮沫,一眼就能望到杯底,大概也就配与光头和尚争个高下。

所以,当自诩风流徒有其表,不曾为谁痴狂,不曾被谁痴狂以待的墨玉笙对上元晦那句掷地有声的“喜你成疾,药石无医”时,还是不可自抑的动了心。

他在心底问自己:“倘若我与他不是师徒,倘若我与他不都身为男子,倘若我不姓墨他不姓苏,倘若我在不老不残的年华遇上他……”

可惜,这世间,没有如果。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少时读诗经,读到此处只觉得美好得不可言喻。

如今落到自己头上,却只想逃。

慕容羽匆匆回京那天夜里,给墨玉笙塞了一张字条,写着四个字:当断则断。

这四个字大约是烫嘴,连一向皮糙肉厚的慕容羽也当面说不出口,只能借由一张字条传达。

便是这四个字在关键时刻敲醒了墨玉笙。

他缓缓放下茶盏,任心头惊涛骇浪,面无波澜地说道:“药石无医那就试着刮骨疗毒。每看一眼都在饮鸩止渴那就试着闭眼离开。”

元晦惊愕地看向他,“师父……你这是要赶我走吗?”

墨玉笙撑手站起身来,许是久坐,腿有些微微发麻,他呆立了片刻,抬腿走到元晦身侧。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是你师父。”

他伸出一只手,搭在元晦的肩上,“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我不可能迁就你有背伦常的妄念。但你在我身边一时,我便会照顾你一时,不离不弃。只是……你若是觉得煎熬,两相忘会不会是个更好的选择?”

他轻轻拍了拍元晦,“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好好想一想。”

元晦颓然地闭上了眼,耳畔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而后是门扉轻开轻扣的声响,而后是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窗棂被什么东西从外面叩响。

元晦睁开眼,收起了满眼的破碎,起身走到窗边,从窗棂取下枚飞镖。

飞镖下定了张字条。

上书:汴州,菊花坳。

元晦眼底蓦得掀起一阵风暴,他的眼珠极黑,印在苍白面颊间,冰冷的骇人。

他身影一闪,消失在窗口。

药童东葵正在羽庄后院清扫,见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元晦公子像个梁上君子一样从墙头跃下,惊成了个小结巴,“元……元……”

元晦冷声打断道:“墨爷回来了吗?”

药童点点头,舌头打结道:“回……回来了。在屋…”

话音未落,元晦已不知被哪阵不长眼的穿堂风给刮没了影,而药童东葵犹自沉浸在“从这么高的墙上跳下来,不会折断了腿么”的震惊中。